“如何不需商议?”朱厚熜笑起来,“卿等匆忙奉诏到了御书房,而后彻查此案,朝野如何看待彻查此案的目的?大同镇怎么看?民间士绅怎么看?北虏……又会怎么看?”
费宏头皮陡然一麻:“……在结案止息之前,自然会因我大明打扫域内腌臜,颇有惶惶不安之势。陛下,还是要引北虏再趁隙攻来吗?”
朱厚熜点了点头:“以我大明如今战力,对上北虏难以言必胜,更遑论北征。土默特部俺答吃了个亏,等明年,快则二三月间,恐怕就要再攻来。朕这些时日在军务会议与众参谋商议之下,都以为这一仗免不了。既然如此,不如尽力主动谋划好战机。费卿勿虑,此战不会旷日持久,然此战要大胜,这样才可为朕创造一个‘求和’机会。”
军务会议之外的这些重臣不由得失声确认道:“求和?”
朱厚熜点了点头:“绝贡已数十年,只要谈下来,虽然是胜了之后谈两国贸易以求更多的时间,但朝野间自然会有人认为朕这是在求和。那倒无需在意,况且若真想复我山河绝了北患,朕要走这步棋。而边情稍缓,卿等也可专心理好我大明新法军务。”
皇帝明说了,这只是“复我山河绝了北患”这个明确战略目的的其中一步。
唐顺之俞大猷只是提出来复套,皇帝的胃口竟这么大。
费宏不由得看向了杨一清:“应宁,军务会议上,究竟议到何种程度了?”
作为总理国务大臣,按现在的分工,他关注军务是不合适的。
但现在岂能不问?
杨一清和王守仁对视一眼,随后叹道:“这确实是国策,陛下直言便是,何必说今日就是议一议李福达案要不要彻查?知道的人确实不宜多,但百年大计也不能只在军务会议上谋划。那便再听听他们怎么看的吧?”
朱厚熜笑了笑:“杨卿说得对,但今日这个会,就是欲盖弥彰。朝野间知道的,只能是商议牵涉到了武定侯的李福达案。俺答会不会上钩,全看卿等后面如何来把握分寸了。”
目前对鞑靼谈不上必胜,主动出击更是败的可能更大,而俺答又很大概率会咽不下这口气,很快就将来偷袭比他大几岁的大明天子老同志。
朱厚熜又需要筹谋着给北虏一记重拳,那怎么能不用计呢?
费宏等人渐渐听明白了,皇帝反复强调今天就是商议李福达案要不要彻查,这也是对北虏之计的一部分。
但后来听着听着,他忍不住站了起来:“什么?予北虏铁器?这岂非养虎为患?”
“铁锅而已,生铁要炒炼成熟铁,他们还不行。北虏之中只有俺答掳了不少汉民,反而会大为眼红。而铁锅在漠北,那是用来收买牧民民心最好的东西。这铁锅,博迪汗会用来收买民心,俺答会用来想心思炼成熟铁铸造兵器。但是,铁器严禁贩售到漠北管了多少年了?管得住吗?他们南下抢掠,搜刮铁器比搜刮女人和金银财宝更重要。”
朱厚熜说了一个事实,继续补充:“不必忧虑过甚,给多少铁器他们,总量不是能由我大明控制好吗?朕乃大明天子,国与国之间谈贸易,自然是与北元之主谈。但是往北的商路,却又必定经过土默特部,他们之间会怎么争,那也是值得期待的。”
“……那毕竟是铁器啊。”
唐顺之若在这里,也只会像费宏他们一样心惊胆颤:陛下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朱厚熜很淡定地说道:“我华夏与北虏对峙何止千年?这么多年来,历朝历代边疆将卒都是披坚执锐,但北虏虽有不敌之时,却又何曾真正怕过?总会死灰复燃,再成大患。要彻底绝了这后患,靠禁绝铁器是没用的。只有枪炮,才能让他们变得能歌善舞。”
“……那新铳新炮,可还不行。”王守仁有一说一。
朱厚熜眼中精光一闪:“重要的是方向,是决心,是我大明君臣知道要怎么利用铁器这个饵。这个饵争取到的时间,是用来厉兵秣马,是用来给大明自己压力的,是用来准备驱除鞑虏的!重赏之下,必有突破。给朕争取到时间,朕必定让他们能歌善舞!”
唐顺之想的是巧妙利用北元局势,在大同方向牵制住土默特部的同时打赢鄂尔多斯部夺回河套,他要在夺得制科魁首封伯之后就到边镇立下功勋——这是他日后成为大明军方首要重臣必不可少的一步。
杨一清、王守仁想的是解决好边镇隐患,仍以防守为主,再取得几次朔州大捷这样的胜利,那么北线就将稳住许久。
只有朱厚熜想的是一步步绝了北面的后患,第一步反而是抛出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诱饵麻痹分化他们。
用北元在一次次“请贡”中想要得到的铁器开放。
这当然是养虎为患,但就算是虎,在枪炮面前又能如何?虎蹲炮嘛。
前提是,大明真的有标志着冷兵器时代彻底过去的新火器。
朱厚熜同样不愿意拿太多兵卒的命去填一场胜利,除非只能靠一场胜利去争取时间。
让他从研制印刷机等许多事时就埋下的螺旋线等技术的引子发挥出作用的时间。
眼下,首先需要让重臣都理解、都支持皇帝对北元的总体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