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柳大娘轻笑了一声,说:“婉娘活着的时候,他可没这么要死要活的。”
有愧微愣,没想到柳大娘竟然这样说。
柳大娘搁下茶杯,空悬着的手腕倚在椅背上,两眼静静地看着厅前院落里落下的嫩叶,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婉娘在的时候,何老头眼里只有一个赌字,谁跟他说,他都不听,就是油盐不进,只要手里有一个字,就一定要去赌馆。婉娘也劝他,可那有什么用呢?一点用都没有。”
“想当年,婉娘也是出生名门,她爹还是个将军,教了她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后来她都编成童谣,教给了何愈。说起来,她嫁过来的时候,地位可比何家还高一截。但那又怎么样呢?最后不也是这个下场。什么感情深厚,再深厚的感情这么多年也没有了。”
柳大娘顿了顿,然后用平淡地声音说道,“能惦记这么久的,从来都不是感情,而是愧疚。他放不下的,其实是自己。”
有愧无言,心里不是滋味,她曾经羡慕过何老头对婉娘的情谊。
一个男人要爱得多么深,才会把自己逼得走火入魔?她期望何愈日后对她也能有这般热烈的感情,不用疯癫痴狂,至少心里有她。
可没想到的是,原来她心中所勾画的感情,不过是一个泡沫似的假象。
柳大娘又拾起喝去一半的茶盏,问道:“何愈跟你说了么?我们什么时候走?”
有愧回过神来,答道:“快了,就这几天吧。”
***
这几天正是月末。月末便是发工钱的时候,工钱到了手,不管是多还是少,人都想奢侈一把,好好慰劳慰劳自己,费三也不例外。
从郭子怡那里领到这个月的银两后,他没有马上回去交班,而是七弯八拐地进到一间酒馆里。
喝酒是他生平第一大乐事,他喜欢极了。但人喜欢什么最后就死在什么上面,所以他决定给自己约法三章,今日保证只喝三杯,然后马上回去接班,继续趴在那棵大树上发呆。
酒馆的生意冷清,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辰,本该是一天中生意最红火的时间段,整个酒馆里除了他就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从头到脚都是白的,就连头上的头巾都是近乎纯白的浅色。
那人的脸皮又是苍白,这样的装扮更是衬得脸白到近乎透明,但嘴唇又是鲜艳的,嘴角边上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费三朝着人多看了几眼,倒不是因为这人长得有多好看。
他是男人,一个男人长得再好看,他一般都没有看第二眼的兴趣,但这次他却有些控制不住。
因为他总觉得,这人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至少是一面之缘,可能是一个乡的,可能是一个军营的,可能是一起在郭子怡的府上当过差的。他拼命想了又想,却依旧毫无头绪,只有一团迷迷糊糊的混沌。
小儿上了酒,三盏,前两盏是满的,满到几乎要漏出来,可到了第三盏,不知道是不是小儿手抖了还是怎么,少了好一些,只到了酒盏边缘。
费三不由感到惋惜,觉得自己今天说是喝了三盏,但吃了个大亏,其实是两盏半而已。
他喝掉第一盏,穿白衣服的男人也喝了一盏。
他喝掉第二盏,穿白衣服的男人也喝了一盏。
然后他举起第三盏,放在嘴边,却又放下了,他抬眼又瞧了瞧那个男人,突然握着酒盏从座位上起来,朝那男人走去。
他就酒盏往那人桌上一掷,说:“我们是不是见过?”
白梁一笑,将酒杯抵在唇边,遮住那因奸计得逞而展开的酒窝,说:”见面便是缘分,这位壮士请坐。“
费三落座,从这刻起,他手里这盏酒杯就没有再空过。
无论他喝多少口,酒盏里永远有酒。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只觉得自己快乐极了。
他开始说话,什么都跟白梁说。
“这日子没法过了,你说我,今年都二十有三了,连个家都没成……为什么?还能使为什么,没钱呗,兜里一没个子,又没一技之长,谁还看得上呢?就这么一点工钱,一个月,几个子,一锭银子拿到手,能把自个给养活都不容易。可那有怎么办呢?出来混的,就得吃这个苦,受这个罪。”
“只是这差事太难干了,干不好啊,还要被剜眼镜,要不是田里面现在长不出苗苗,我早就想回家种地去了。”
白梁只是听着,两只手也不闲着,一只给费三顺顺气,免得他喝急了呛着,另一只手则我这酒壶,半刻不停地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