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煜眉心一动,随即又恢复了冷漠:“你我的身份,本就不该是朋友。”
“身份?”欧阳逍眸光一沉,蓦地忆起昔日林月儿的话:“如果他知道你是东煌的睿王,怎么可能还会当你是朋友?”
“还记得我曾告诉过你,我有一个极厉害的仇敌吗?”慕容煜唇角勾起冷蔑笑纹,声音也多了一丝沉沉的恨意,“他就是你的父皇——欧阳瑾!”
欧阳逍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我父皇怎会派人剿灭慕容山庄?”
慕容煜突然大笑,笑声尖利,带着说不出的悲愤——
“就为了我和烟儿两人,他竟狠心灭了慕容家满门,近百条人命,在他眼中就跟蝼蚁一样!”
“到底怎么回事?”欧阳逍变了脸色。
“还记得前朝太子吗?”
欧阳逍惘然点头,这跟前朝太子有什么关系?蓦地心头一动,莫非——
他惊疑不定地望着慕容煜,从对方俊朗的面容上,似乎找到了一些熟悉的轮廓,他的脸色瞬间发白。
慕容煜冷冷地看着他,眉宇间浮出一种凛冽的寒气:“没错,我和烟儿就是前朝太子的遗孤,你父皇篡位后,一刻也没停止对我们的追杀。带走我们的乳母出身于慕容世家,她将我们交给慕容老夫人后,不久就去世了。慕容家一直严守着这个秘密,后来却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才招来灭门之祸。”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那一日的烈火狂焰似又劈面而来,亲人们的惨叫呼号依然萦绕耳畔,成为他生命中挥之不去的噩梦,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冷风掀开了帐帘,露出一角惨白的月光,刺得人眼睛生疼。欧阳逍神情黯了几分,只是垂眸不语。他知道父皇这样做的原因,生于皇家,没有谁比他更懂得权力之争的残酷无情。
帐外传来风刮过旷野的声音,凄凄的马嘶飘荡在空气里,如丝如絮,细细欲断,绵绵不绝。一声深沉的叹息,隐隐约约被风撕碎,只在若有若无中散去。
“我父皇虽然对不住你,但你毕竟是东煌的人,怎能帮助敌国来对付自己的国家?”沉默良久,欧阳逍终于问出心中的疑问,他所认识的慕容煜并非一个罔顾大义的人。
“敌国?”慕容煜眼底泛出澹澹冷笑,“我的皇祖母本就出身北越皇族,因为联姻才嫁到东煌,成了前朝皇帝最宠爱的妃子。然而因为她是北越的人,就遭到众人的排挤,那些道貌岸然的大臣们根本不允许她的儿子成为太子。皇帝一死,皇后就勾结众臣发动宫变,逼死了我父母,还想将我和妹妹斩草除根,若非乳母舍命相救,我们早已不在人世。慕容山庄灭门那日,若非小姐接到求援信,看在同宗的份上来救我们,我们又焉能活到今日?”
“同宗?”欧阳逍眸中疑光一闪,“月儿也是北越皇族的人?”
慕容煜不答,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东煌和北越都是我的国家,但一个害我,一个救我,若是你,你会选择帮谁?”
欧阳逍无言以对,心中矛盾之极。理智告诉他,此人是敌军先锋,前朝太子的余孽,理应铲除。然而感情上,他和慕容煜却是多年好友,怎忍心将他处死?但若要苟循私情,私纵敌将,按律也是死罪。
他眉峰紧蹙,拧成两个死结,情与理在心中纠缠不休,千难万难,只是举棋不定。慕容煜漠然望着他,眉宇间孤傲凌绝,宛如冰玉。他根本不屑于哀求,哪怕对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欧阳逍只是沉默着,眸中波光动荡不已,时浅时浓,怔怔地盯着烛光出神。烛火将残,一点一点暗下去,寂寞的旷野,只有风声呜咽。
看他迟疑苦恼的样子,慕容煜的心瞬间软了软,朗声道:“成王败寇,你就算杀了我,我也没有怨言。”停了一下,神情突然有些懊恼,“只怪自己太大意,竟没想到你能提前赶到,于那峡谷中预先设下埋伏……”
“你们既已攻下弋阳、扶风两城,下一个目标自然是居雁关,飞云谷是必经之地,我岂能不知?东煌大军的确要五日后才能赶到,但我先率轻骑日夜狂驰,终于提前到达。”欧阳逍长叹一声,“只是我没想到,北越的先锋竟然会是你!”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就是东煌的睿王。”慕容煜凝神打量了他一番,突然笑了,“说实话,你现在这个样子,比以前的肖阳好看多了。”
听到“肖阳”二字,欧阳逍心里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往事激荡如汹涌的潮水,瞬间涌来,似要将他淹没。
耳边传来慕容煜低低的声音,仿佛彼岸的潮生潮灭:“现在想来,我一生中最痛快的日子就是与你一起纵横江湖,快意恩仇,最美好的日子则是在圣月山庄……”他眼中现出悠然神往,怅然地追忆着,最终,化为惘然一声叹息。
那些花开蝶舞、风清云静的日子,那些歌哭吟啸、任性妄为的轻狂岁月,终究被风卷去,不留半点痕迹。
欧阳逍突然觉得心里又苦又涩,绞得难受,似乎是痛,又不知痛在哪里。
“你既知道我是肖阳,定然见过她了,她……现在怎样?”还是恨着,却忍不住要打听,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话语中流露出的那一丝关心的意味。
慕容煜身子僵了僵,目光闪烁着,慢慢扯开一抹淡笑:“你放心,她很好!”声音有些微弱,垂首默然片刻,突然抬眼望着他,“不,她不好,她很痛苦,你忘了她吧,不要再去打扰她了,你们——是不可能的!”
欧阳逍倒抽一口气,突然冷笑了,眼神近乎扭曲:“原来她也会痛苦,她这样处心积虑地害我,恨不得我死,她根本连心都没有,还会痛苦?”
“她这样做,总归是有原因的。”
“原因?”欧阳逍唇边的笑意薄薄如一刃刀锋,“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要灭我东煌,占我山河,她是我见过的最狡猾、最狠毒的女人——”
恶意的话语从舌尖上迸了出来,却只扎伤了自己,胸口像被什么碾磨着,早已血肉模糊,分不清新伤还是旧痛。眼中只有寒意,冰霜一般,似乎只是恨着、恨着!
“难道你就没有欺骗过她?你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她?”慕容煜紧盯着他,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