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诉今天穿着一身月牙袍,看起来无比温润,待关上房门,好似成了屋内最明亮的夜色。枕清低垂目光,在宣纸上落下的浓厚的水墨,好半晌后,枕清像是才发觉江诉等了这么久。
眼见着枕清在装,江诉也没有任何不满或者是责怪的意思,他抿了抿唇瓣,忽地绽放微笑道:“你怎么突然回到了兰州。”
“我怎么突然回到了兰州。”枕清若无其事地重复,悠悠道,“这不得问江长史吗?”
江诉望着枕清,眼神中恰似装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祈怜,可怜又无助,孤独又凄凉。
这样的神情落在枕清的眼中,枕清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就如同拨开一层又一层的面纱,叫江诉避无可避。
“梅海说他曾安排过暗卫给我,但是到了长安就不见了。”枕清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哼笑,把手中的毛笔搁置在一旁,“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也难怪,我一个人去河东,你也能放心。
“我还想到了长安郊外的疫病那次,我看过好几次的黑影,起初我以为是阿之奎的人,其实那道黑影,从始至终都是你的留在我身边的暗卫。所以你知道我的每一步动作,也知道到我和王闻礼见了面,我引诱他动手,与其说我的所作所为你并未参与,倒不如说我所有的动作都在你的眼皮底下,你对我的动作心如明镜。”
事情都被枕清血淋淋的揭开,江诉心中有着前所未有的慌张,他知道枕清受不了这样,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不过他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一句,仿佛是在垂死挣扎,他道:“你身边的暗卫是我的人,不过他们只是保护你。除非有关你性命的事情,其他时候我并不会见他们。至于你说你私下见过王闻礼,还是我清楚你每一步的动作,我并非全然得知,不然在王闻礼那一天,你的一箭三雕,我就不会那么难受。你想知道我什么,我都告诉你。”
枕清恍惚,既然她已经和江诉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不怕江诉知道她的心思和计谋,可是。。。。。。
“可是江诉,你身上的秘密,似乎比我相像中的还要多,也隐瞒地比我还要多。”
江诉忽地觉得自己心头一跳,他望着枕清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看着她抬起手,可没有想象中的凌厉刮落在耳边。
甚至连清脆的响声都没有。
因为枕清压根没有想打他的意思。
枕清抬手抚摸江诉清隽的面容,感受到江诉身上的颤意,原来害怕的人不只有她枕清。
她把人带上床榻上,细细描摹那张温和慈悲的面容,缓缓道:“江诉,你是不是也在痛苦,也在害怕,你明明可以用最恶劣的手段,明明可以和阿之奎合作,却偏偏转向了符生枝,是因为怕我因你而受到伤害吗?
“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如果你与阿之奎合作,那么我杀了你,再陪你一起死,如果你没有和阿之奎合作,打算单枪匹马,那么我做你最锋利的那把剑刃。
“我想,你做了我这么久的刀,这一次换我来,也不是不可以。”
江诉看着枕清说得如此郑重其事,忽然觉得一棵特别酸涩的李子树在这个春天,开出了最甜的果实。旁人都说枕清是个自私自利的女娘,可是没有人知道,枕清在他心中是最讲道理、也是最好最好的女娘。
他爱枕清,今夜比往日要更爱一点。
幸好,这个仇,他自己报了。
他不需要让枕清陪着自己以身犯险,更不需要枕清做他手中的利剑,他只希望枕清能够事事如意,平安幸福。
“江诉,你在这个世界不孤独,有我,有我爱你。”枕清眼眶含着泪,她眼睫颤抖,泪珠忽然掉在江诉的面庞上,旋即倾身吻上江诉的唇瓣。
他们像是最了解彼此的疯子,江诉在口腔中感受到血腥味,突然笑了一下,轻吻枕清的耳垂。
她以为她是被救者,可她永远都不知道,他才是那个被她所救的溺水者。
夜色迷离。
枕清满脸潮红,闷哼一声:“江诉我疼。”
“哪里疼?”
良久没听到回答,江诉闷笑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哪里疼?”
明月如水,水波荡漾,望看红湿处。
同道河东逢伊面(六)
第二日,枕清起晚了,见到符生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好神态,而江诉则是春风满面,符生枝目光流转在这两人身上,突然觉得有些没看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怎么江诉没被打,反倒是被滋润的样子。
符生枝懒散开口道:“你也别怪来听,他这是为了银州城的百姓报仇呢,之前朝廷赈灾的粮食在半路被这兰州刺史给换了。当初他还不是兰州刺史,是吏部的小官。他以为这件事谁都不记得了,可没想到江诉清楚明白,甚至来找他寻命来了。”
说完,他还打量着枕清的神情,发现枕清没有一点愤怒和诧异,这么大的事情不生气,不跟江诉闹上一场,倒是有些不符合枕清的性格,还以为是那种即使有苦衷,也要事事她为先,追着不放的性格。
不死心的符生枝又拖长音道:“你可千万别生来听的气。”
“没有生气,就算生气,也气你啊。”枕清对符生枝没好脾气,“这么大的事情,你这个做姐夫的居然不拦着,瞒着我也就算了,竟然还敢瞒着姊姊,太不懂事了。江诉年纪可比你小多了,许多事情哪里有你这位大都督懂得多。你不拦着也就罢了,居然还跟着一起胡闹?”
这一下把出主意的罪魁祸首江诉撇得一干二净,符生枝不是第一次见到枕清倒打一耙的本事,可是每每听到的时候,依旧会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