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证当前,我根本无从辩白,亦不愿辩白。他不信我,任我怎样解释,都是虚费唇舌罢了。我若说我从未害过昀儿,在场之人又有谁会信?
永福宫正殿,灯火通明,刚还缠绵在我耳边的柔情蜜意尚未散去,现今却已化作万支箭矢,支支射穿我心。
一个时辰前,枕边的他眼神炽热如火;一个时辰后,面前的他眼神凉薄如冰。
一个时辰前,他带我飞上天际;一个时辰后,他把我打入地狱。
万劫不复呵!
人只言冰冷,却不知人心更冷。
被陷害我不惧,惧的是那柔情蜜意碎裂一地,甚或说,根本就是虚无的泡沫,一切全是假的。
似有钝剑剜心,我却面无表情,无痛无恨,缓缓抬头,定定看着杨广,唇角浅浅浮起一抹冷笑,开口道:
“陛下此语便是给臣妾定了罪么?”
杨广冷笑一声,眼睛转往别处,不再与我对视,也不说是否治我的罪,言语之中疑色更重:
“甘菲子,突厥,皇后手中如何会有突厥的东西?”
我抬头,有一刹那的惊异,难道说,他竟怀疑我与突厥有所勾结么?
如今突厥时常扰边,大隋也曾派兵镇压,两国的关系已到剑拔弩张之际。而据朝中人透露,突厥亦有细作混入宫中。
细细看杨广表情,果然有难掩的疑色,心内深深一沉,难道说我与丽君经常书信往来,也成为他怀疑我勾结突厥的行为么?
他竟这般疑我。
正要出言相讥,却见忧草踉踉跄跄冲进殿内,扑通跪倒,大殿门口,婆婆正伫足而立,看着忧草,满面怜悯,摇头叹息。
“皇上,这毒是奴婢从突厥带来,也是奴婢亲手所下,娘娘并不知此事。当日是奴婢帮娘娘取的贺礼,并送到永福宫,与娘娘无关,更与大草原无关!”忧草略带着些哭腔言道。
不,忧草还这么小,是那样的天真活泼,婆婆怎能教她说出这番话来!
我仗着“母仪天下”的命格,纵然获罪,也绝无性命之忧,而忧草不同,她在杨广的眼中,不过是一个奴才,卑微到不值一提,完全会被定成本案的替罪羊,肯定会处以极刑。
“不,陛下,这与忧草无关!她还是个孩子!”我大声言道,忙捂了忧草的嘴,怕她再说出什么难以挽回的话来。
忧草推开我,刚才的泪意已无,满面感激之色,朝我拜了三拜,然后自顾自的起身,冲着陈婤大声斥道:
“你不过是一介卑微宫女,娘娘当初待你恩重如山,如今你们姑侄得了恩宠,便处处排挤娘娘,当初在太子府时还差点害死昭太子,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就是恩将仇报!我忧草不是汉人,没有娘娘的宽容,我们突厥人做事只会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言毕,竟朝着我一笑,我从不知道,这样天真的一个孩子居然能笑得如此从容与凄凉。
微怔一下,暗道不好,顾不得礼节,起身便朝忧草扑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哧啦”一声,我扑倒在地,手中却只扯到了她裙裾的碎片,而她的人,已经飞一般撞向石柱。
那一声响震得我五内俱焚,石柱上瞬间溅满鲜血,忧草的身子便如秋风中的落叶,顺着光洁的大理石柱缓缓滑落在地,划下长长一道血痕,鲜红刺目。
我扑过去,抱住忧草的身子,她长长的绿色裙裾上,全是湿热的鲜血。
我低着头,把她抱在怀里,希望用能自己的体温温暖她渐渐冷去的身体。
婆婆说,深宫险恶,亡魂无数,我从不曾想加害于谁,却不想今日一天,便有一大一小两条性命因我而死。
“毒害公主,按律当诛九族,但既然此贱婢来自突厥,朕也不便再追查下去,念在其一片忠心为主,便留她个全尸吧,皇后你也好自为之!”杨广言道。
我抬起泪眸,直视杨广,他的眼神中似乎多了几份轻松,好像忧草死有余辜,心下不由得戚然,含悲道:
“不,不,绝对不会是忧草!她来大隋时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哪来的甘菲子?”我自然认定不可能会是忧草,只是一时心中只顾着悲痛,无暇多思,举不出证据来。
“人已死,便死无对证,皇后再求辩解又有何意义?”杨广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