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蝉儿今日仍是一身白色文士长袍,广袖博带,头戴白帻。素净的服色映得她唇红齿白,但见一双秀目清亮如水,容貌清丽不俗。
高蝉儿此番远行千里,原本心怀壮烈,却最终铩羽而归。经历这一番磨砺,她的神志心态都成熟了许多,如今眉目之间忧愤狠厉的神色已经淡然隐去。只是她蛾眉如黛,眉梢却有些微微上扬,仍是让人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倔强。
高蝉儿随高洋府上的管事来到前堂,高洋已在堂中静立相候。二人叙过礼,分宾主落座。
高府的侍女奉上两只银碗,内盛乳酪,分别放在二人案前。高洋揖手为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高蝉儿还礼称谢。她捧起碗略尝一口,便放下手中的碗对高洋揖手道,
“前日得幸与大将军和太原公邂逅于路,承蒙垂见。二位贵人英姿天纵,明见深视,又体恤亲族,宽待勋旧。于渤海一脉,多有承顾。妾今日前来,便是专程向太原公致谢!”
说罢,高蝉儿整仪容对高洋大礼而拜。
高洋面上殊无表情,只是展袖相对回拜。礼毕,只听他慢慢道,
“吾兄代父秉政,号令严明,处断为公。姑母之事,非顾亲旧,实是公心。某未有寸劳,不敢当姑母此礼。”
说罢,他捧手正襟危坐,双目微微下垂,直视面前的几案,面上几无色动。
高蝉儿知道高洋不喜多言,显得有些木衲。因此今日上来就先把高洋恭维了一番,企图以此为由打开对话的途径,好慢慢从高洋的言谈中了解他真正的为人。却不想高洋毫不领情,上来就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高蝉儿见状不觉一阵胸闷,但她生性好强,不是会轻易放弃目标之人。她眼波微转几转又开言道,
“前番拙献的琉璃双彩璧连环,不知可还入得夫人玉眼?”
听高蝉儿言及自己的妻子李祖娥,高洋面上微微一僵,他停了片刻方冷冷揖手道,
“多谢姑母厚礼,内子很是喜欢。”
若是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见对方如此冷淡,必然会就此住口,或是想法转移到其他的话题上。可高蝉儿岂是常人,何况她今日前来就是要探高洋的底,自是不会稍遇挫折便放弃。
高蝉儿似恍若不觉道,
“妾此番行商关西,颇是采办了一些关东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今日随意携来几件,欲请夫人过目。夫人若是还看得上这些俗物,妾即刻献上。”
不料高洋仍是一脸僵硬地冷冷地道,
“无功不敢受禄!”
高蝉儿微笑道,
“既是亲族,则当守望相助,礼尚往来,又何以论功酬?太原公不必见外。”
高洋神情不改,只是语气稍缓道,
“大人尚在,姑母何不献之?”
高蝉儿平静地回道,
“大王雅尚俭素,饰无金玉。玩好之物,恐非所喜。”
高洋不为所动道,
“吾兄居长。”
高蝉儿按捺住性子道,
“大将军处妾自有呈献。”
高洋停了片刻,又慢慢道,
“何不献于至尊?”
高蝉儿本来就不是温婉顺媚的性子,今日上门心有所图,因此特意放低了姿态,婉言顺意。但不想高洋一再断然拒绝自己的示好,完全不领情。此刻她再也难耐心中的火气,当下不觉提高声量冷言道,
“以妾观之,元氏不过冢中枯骨耳,又何以当我一献!”
高洋闻言,倏地抬眼轻描淡写地瞥了高蝉儿一眼,又旋即将目光垂于身前的案上,神容如常,似无所动。
不知为什么,高蝉儿被这转瞬即过的目光轻轻一瞥,却是心中如遭重槌。高蝉儿仿佛觉得自己如同一只懵懂的兔子,不经意地闯入了作为万兽之王的猛兽的领地。而那高高在上的王者,只是对自己这个冒失的闯入者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就如同看待一只蝼蚁一般。不过王者这淡淡的一瞥,却是威势无限,犹如万钧压顶。这眼神之中内含警告,但更多的似乎是一种不屑一顾的轻蔑。
高蝉儿一时浑身发冷,如身置冰窖。她此刻心中的火气瞬间已经消退得一干二净,惊觉身边这个平素看似冰冷木衲的男子,在刹那间流露出来的神态实则如同一头可以噬人的猛兽般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