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仍是西风劲吹,漫天沙尘飞扬。宇文泰立在帐中,透过熊熊的烛火,似乎能够看到空气中弥漫着微小的尘埃沙砾,就如是在下着漫天飞雪一般。呼吸间,似乎满嘴满鼻的灰尘。刚刚擦拭过的书案,转眼间已经又落下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宇文泰不禁连连打了几喷嚏。但比天气更让他觉忧心的,还是军情。柔然今天虽然吃了仓促上阵的亏,但主力未损,所以必不肯轻退。下次他们自然会吸取教训,再想击败他们恐怕不会象今天这么容易,很可能需要付出重大的代价。如果西魏军在与柔然的交战中损失严重,即使获得最终的胜利,也是不符合这次作战的目标的,因为西魏军还要面对更主要,也更强大的敌人东魏。既要速战速决,取得对柔然之战的胜利,又要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损失,这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宇文泰反复思量着刚才李辰的一番话。在目前这种情形下,李辰献上的烧草之策,也许倒不失为一条好计。柔然骑兵没有自备马料的条件和习惯。如果真的能将柔然南下路线上的牧草统统烧掉,战马无草可食。柔然人就无法南下,只能选择退回漠北。
但是这么做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首先,夏州、灵州一线杂居着胡汉各族十余万人口,他们世代居住在这里,主要从事农业和牧业生产。如果放火烧草,即使是事先通知,使他们避免人员和牲畜伤亡,但他们赖以生存的牧场和庄稼将不复存在,这十余万人的生计将成为大问题。西魏如今国力较弱,安置这么多人口将是极为沉重的负担。
即便是下决心要烧草,也仍然有许多问题。首先此地的居民多为胡人,朝廷对他们实行的是羁縻政策,不如在中原实行的管理那般严密。这些胡人与中原的百姓不同,面对外族入侵,也未必会与朝廷同心,很难接受这种将自己的家园付之一炬的严酷做法。稍有不慎,就会激起他们的反抗和叛乱,这只会进一步恶化边境的局势,也是宇文泰所不愿看到的。
宇文泰反复思量,却是一时难以决断。是夜,宇文泰辗转反侧,几乎漏夜无眠。
第二日,宇文泰再召此番出征的李弼、独孤如愿、赵贵、于谨、侯莫陈崇等几员重将密议。
闻听宇文泰言出烧草之策,众人心中都觉一震。在座的都是西魏军中顶级的大将,久历战阵,见识卓人。宇文泰方才言毕,他们便已经各自在脑子里将其中的利害得失都计较了一遍。
大丞相府长史,兼大行台尚书于谨迟疑道,
“此计玉石皆焚,过于阴毒,用之恐违天和。”
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中山郡公赵贵则不以为然道,
“中原者根本也,狄戎者枝蔓也。损根本而益枝蔓,此古之未闻。况胡狄畏威而不怀德,叛降无定,虽经羁縻,终不可与中原同之。现下情势紧迫,毁狄戎之所居,保中原之康平,我看此计可行。”
赵贵一番话说的在座众人频频点头。其实在座的大将包括宇文泰几乎都是出身武川镇的鲜卑,但是自拓拔氏入主中原,已立国百年,经过持续的汉化,鲜卑人已经以中原人自居,而将其他的游牧民族视作狄夷。赵贵刚才一番话,站在民族大义的高度,肯定了烧草舍狄戎而保中原的正当性,这让宇文泰和在座的人放下了心理包袱。
边上开府、侍中、领军将军、骠骑大将军、河内郡公独孤如愿形容俊美,仪态风流,他思忖道,
“只是如今西风劲烈,野草尚青,恐是难用此计。”
在座众人都是有经验的将领,自然明白火借风势的道理。现如西北风大作,西魏军正好处于下风,此时点火,弄不好会烧了自己。而且,草原上的野草一片青绿,并不容易被点燃。大家一时都陷入沉思,现场静默了下来。
过得片刻,骠骑大将军、大都督、赵郡公李弼道,
“时值春夏之交,风云易变,明日风停草干,亦未可知。我看不妨先静候数日,暗备引火之物,待沙尘落定,再行计较。”
宇文泰称善。
李弼又道,
“只是有一样,此事须得行事机密,若事先走漏风声,恐自生乱。”
当下宇文泰已下定决心,点头道,
“景和(李弼字)所言甚是,此事便止于诸君,切勿外泻!诸位下去暗备引火之物,待风向转换,便依计而行!”
之后数日,风力渐渐减弱,沙尘也逐渐沉淀下来。整个大地似乎都落下了一层厚厚的沙土,空气异常干燥。太阳也重新露出了笑脸,甚至阳光似乎比之前更加炙热。举目四望,茫茫原野已经失去了先前碧绿的颜色,大片青草变得萎靡枯黄。原本青翠如茵的草原,如今青黄相间,象个癞痢头一般。
这一日的晚间,突然东南风大作,实施烧草作战的时机已经成熟。宇文泰当即大集众将,一时间,宇文泰的中军大帐内人头济济,铁甲铿锵。
宇文泰顶盔贯甲,端坐于大帐正中的长案后,身后蔡佑等几员帐内亲信都督,全身铁甲,高大威猛,若铁兽一般捧刀而立。
宇文泰冷面肃容,双目生光,令人望之生畏。见到众将聚齐,宇文泰出言道,
“蠕蠕性比兽类,全无信义,叛服不定。方才誓盟约好,便又犯境劫掠。此番我军精甲尽出,务求翦灭。朝廷岂好肆兵极锐,凶器不戢?然急病除恶,事不得已耳!然蠕蠕风驰鸟赴,倏来忽往,今又畏我如虎,剽师远逍,我军欲求一战而不得。幸天时助我,风转尘定,今我意顺风举火,遍焚境上之草,逐其北遁,以靖边地!”
下面众将中李辰听宇文泰如此言道,暗自点头,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