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萱一边静心聆听,一边右手取了墨锭在案上一方凤尾砚上轻轻地转圈磨墨,左手自然地揽住右手的广袖。她双眼凝视前方,努力在脑海中消化李辰的这许多新式词汇,面上神情娴静而专注,这一刻,她似乎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别样的光彩。李辰在一旁看得遐思无限,好似整个心都雪化了。片刻之后,裴萱放下墨锭,另取了一只狼毫在手,然后笔走龙蛇,将奏章一气呵成。裴萱放下笔,将奏章呈到李辰面前,
“请郎君过目。”
李辰收敛心神,道一声有劳,然后接过奏章细看。裴萱写的这篇奏章,引经据典,文采华丽,不仅将对胡部作战的正当性和必要性娓娓到来,而且巧妙地将李辰刚才的一番话的意思也融入其中。读来只觉文字立意高远,语出玑珠,令人折服。李辰看了不禁拍案赞叹不已,他对裴萱道,
“此篇雄文,可当精兵十万!我最喜欢你其中这句,‘是可忍,孰不可忍?’还有这句,‘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裴萱略带羞意行礼道,
“郎君谬赞了!”
李辰点头道,
“好,用印吧。然后速将此奏章快马送至长安大行台,面呈宇文大丞相。”
待处理完给宇文泰的奏章,李辰肃容又对裴萱道,
“烦劳你再以骠骑大将军府的名义行文都指挥衙门,命全体常备军进入戒备状态。另命既刻征召五个后备役营,配发全部军械粮秣,开展针对性训练,随时听候出征命令。”
裴萱立刻感觉到了李辰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李辰历经几番血战,身上不自觉已带有一股军中宿将的威势。如今内心杀机大盛,裴萱只觉整个堂中空气骤然一冷,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她也不由肃容行礼道,
“职下遵命!”
李辰又道。
“另外传保安都督刘镛即刻前来见我。”
李辰咬着牙道,
“我倒想知道究竟是哪些魑魅魍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不久之后,保安总局的密探们便像一张网一样撒向了从兰州到凉州的各处草原戈壁。
死里逃生的弥屈也混在密探里被派了出去。为了迅速查明元凶罪首,保安总局从这次逃回的护卫中广招人手。因为这些护卫亲身和那些打劫的胡骑交过手,都怀有无法磨灭的印象和刻骨仇恨。弥屈也在征召之列,原本他身上有伤,应该留在金城好好休养。但他本人却再三请求要马上回去寻找那些情同生死的伙伴。他忘不了傅雄在最后一刻派他回来,将生的机会让给了他。他也忘不了他自己对长生天所发下的誓言,那就是回到那片他的袍泽兄弟誓死断后以换回大家生路的旷野,用仇敌的鲜血祭奠他们。
考虑到弥屈熟悉那一带的地理人情,又见过那些劫匪,所以保安总局最后还是将他也派了出来。
如今弥屈也有了正式的官身,他受命和两个伙伴一路西行,顺着当日商队行进的路径追踪过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但是一连几天过去,却是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整个车队就如同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一日,他们三人走的**,便寻了一块大石,然后下马在荫头里歇息。
三人坐在地上,其中一人解了水囊,往嘴里猛灌一气,然后畅快地长吁一口气。他系好水囊,对弥屈道,
“弥屈大哥,我们走了这么几日,却是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出来。你说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试试?”
弥屈将水囊送到口边小心地抿了两口,他放下水囊平静地道,
“只要野鼠在地上经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作个好猎人最需要的就是耐心。”
这时另一人接话道,
“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却是该如何查起呢?”
弥屈道,
“这次劫匪出动了数千骑兵,这么一大队人马来往活动,一定会有踪迹可寻。
开头那人点头道,
“是啊,还有几十辆马车的货物,难道能平白飞上天去……”
他话音未落,弥屈突然似乎听到了什么轻微的动静,他立刻抬起左掌,示意大家安静,同时右手已经握上了腰间的弯刀。另两人倏然噤声,手下也是悄然地摸上身边的兵器。
须臾,一头黄羊悄然出现在大石近侧,它一边走,一边不时停下来啃食地面的稀疏的青草。
石后的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纷纷松开手中的兵器。其中一人突然心念一动,走了这么久,每天都吃的是干粮。何不打只野味换换口味呢。他取过自己的弓箭,慢慢地引弓搭箭,对准了那只黄羊。弥屈见了在后面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犹豫要不要制止他。那人瞄了一阵,最后却将弓轻轻放下了。
就见那只黄羊的后面又出现了两头小羊,摇头晃尾,憨态可掬。原来这是一只刚产崽不久的母羊。春天是母羊产崽的季节,不杀春天的母羊,这是草原上约定俗成的规矩。因为杀死了母羊,那些出生不久的羊羔也活不长。这是人们对自然的尊重和对长生天赐给人们猎物的感恩。
弥屈见了,也不禁面露微笑。这时,大批的黄羊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周围,看来他们遇到迁徙中的黄羊群了。开头那人重新举起弓箭对准了黄羊群中的一头公羊。就见他稳稳地松开弓弦,羽箭“嗖”地一声飞出,正中公羊的身体。那公羊不防突然中箭,疼得四肢一弹,猛地向上窜跳起来,然后拼命向前奔去。整个黄羊群顿时受惊,几乎一瞬间所有的羊都开始撒腿狂奔,顿时声如闷雷,烟尘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