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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踏实活着风烟俱净（第1页）

wu0016u00101。父母的孤独，你我都正在经历

多年前看到黎戈书里写《我们不擅告别》，她的父亲离开了。

她父亲患了癌症，一家人总在医院里奔波，看她写父亲抽胸积水，一次又一次抽取胸水，那些血色的胸水“和无数的生活垃圾、排泄物一起”被混合着冲进下水道，生命的一部分看似被轻描淡写地冲走了。人要走之前，都会将身体里的一部分以某种形式提前抽离出去，也许是污浊之物，也许是病变部分的切除，不知是不是为了让身体变得轻盈。

回忆我婆婆临走前，我为她一遍遍地吸痰，将管子伸进她喉咙处安置的金属器里，然后开启吸痰器，很多时候塑料导管吸出来的都只是血色泡沫，并没有真正的痰液，也许是肿瘤使她觉得呼吸困难，于是总叫我们为她吸痰，但也只是一次次抽出血沫来。

当生命面临着病痛时，谁都一样难受。人老了，会有很多难以言说的悲哀。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都会老，谁都有可能生病。

犹如一个人在生命的尽头时说，这一生虽短暂，却让人活得如此兴高采烈，如今远方呼唤，也可以没有遗憾地走了。

当一个人真正地活过，他会平静地接受死亡。

网上流传着一段关于“老闺蜜”的插画，她们在年老时，白发苍苍，挤在一个被窝里看书，讲笑话；她们在森林里度假，在草地上铺桌布野餐；她们一起拄着拐杖去公园里赏春天的花；她们光着脚在树上喝酒，哈哈大笑；她们在风大时划一艘小船，顺水漂流；她们躲在满是书和郁金香花朵的桌下喝咖啡，吃蛋糕；她们在一个无事的午后，一起去吃一串粉红色的棉花糖；她们在开满杏花的树下裹着披肩打扑克……满满的温馨和有趣，那是人们对年老时所有美好的想象，这组插画也因此一遍遍被转发。

前段时间看的一部韩剧《我亲爱的朋友们》，也讲述了一群从小一起上学，后来“白头携老”的姐妹们共度余生的故事，但里面的剧情并没有那么多温暖的场面，有如真实的人生，让我们直视老年的孤独、真实的病痛、“自私”的子女。“亲爱的朋友们”不过就是几个生活得不易，一辈子都在努力过活的老阿姨们，像你我身边的父母。

一辈子被照顾得很好，到老也似孩童的喜慈阿姨，在老伴儿去世后最想过的是独立生活，可是没想到她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对老公言听计从，辗转几个女儿家为孩子们做清洁赚取自己母亲医疗费的晶雅；一身病痛，乳腺癌、子宫癌、甲状腺癌，不停手术不停吃药的大明星英媛；一生艰难，开着老年舞厅的君子；终身未嫁，有十一个哥哥姐姐，要照顾一大家子人的忠楠阿姨；还有倔强独立，独自抚养女儿长大的兰熙……里面是一群在生活中连轴转的人，似乎没有停下来歇口气的机会，晶雅说：“人生就是狗血啊，我的二十四小时就是孤独啊。”除了不理解自己的老公，自己养大的儿女又真的能贴心贴肺吗？

当阿莞的妈妈兰熙确诊患癌，刚刚和男友约好写完书就去斯洛文尼亚与男友相聚的她，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竟是自己的生活怎么办？原定的生活计划会被一一打破，剩下的就是照顾生病的妈妈和没完没了地奔波医院，直至妈妈去世才能有自己的人生。仅仅这样自私地想想，阿莞也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羞耻，在卫生间里猛抽自己的耳光。

看到这里，我不禁心底一痛，难道这不就是在父母面前“自私”的我们吗？我们以有自己的生活为由，甚至不让父母突然来袭，面对他们提来的大篮小碗，有时还会很不耐烦；可是当我们有事需要父母帮助时，一个电话打去，父母又乐陶陶地跑来给我们做清洁、接送孩子。

有时父母的爱很沉，让我们背起来好重；有时看不惯他们的生活方式，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看着别人家的妈妈爸爸游山玩水、潇洒人生，可是家里的父母还是千篇一律的吃饭、睡觉，最多散个步，或去超市里抢低价的菜，还喜气洋洋地显摆：晚上八点半以后的菜真是便宜极了，我居然买到六分钱一斤的冬瓜……剧中有句话，“我们并不是父母随时喜欢的孩子，我们也不总是喜欢我们的父母”。大约人与人之间的孤独就是这样奇怪吧，即使我们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但我们依然如纪伯伦所说：“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孤绝地长大，可当年老失去母亲时，依然会痛哭出声。如剧里的两位老太太抱头痛哭：“我们的妈妈都死了，我们成了孤儿了。”我的泪是怎么也忍不住狂飙下来。我六十九岁的妈妈，在她九十三岁高龄的母亲去世时，也曾满面泪痕地说：“我是没有妈妈的人了呀！”一直以为“遗世独立”的我们，唯有在此时，才会觉得父母的眼神就像风筝的线，当我们飘得远远的，蓝天白云，自由自在，他们则一直在地上仰望、等待，无论我们任何时候想返航、回落，都会回到他们踏实的怀抱中。而当那个人去了，我们就真的成了断线的风筝，飘零无依。即便已老到七十岁，失去父母时，也是同样的感觉，父母的孤独也才开始真正体会。

片中的几位阿姨都曾像孩子一样痛哭过，晶雅在妈妈去世后坐在厕所里呆呆地哭泣；喜慈在知道自己得了阿尔茨海默症，成为孩子们的负担时，倒在沙发上哭泣；兰熙知道自己患了癌症，并且已经转移，她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病痛，而是因挂念她那九十岁的父母、残疾的弟弟、未嫁的女儿而狂哭。女儿阿莞在片中的独白说：“像山一样、海一样的母亲倒下了。”

面对病患的痛击，人生的孤独在无常的命运中被放大。一个人无法对另一个人的疼痛感同身受，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欲望或耻辱无人知晓，复杂幽微、无人能察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成为生命里看不见的东西，将我们彼此隔绝，不便将秘密说出口，也不知从何说起，更妄谈理解。

而那些人生的细节，又如此清晰地出现在生活的角落里：厨房洗碗池的油腻，爸爸脚上永远穿着的两只不一样的袜子，时而出现时而隐匿的剃须刀，妈妈无奈的叫嚷……它们都无声又有声地在传递着父母的孤独。

回想有一次从妈妈家出门时，妈妈正在监督爸爸吃药。

爸爸问：“给我吃的什么啊？”

妈妈说：“银杏螺旋藻胶囊。”

爸爸又问：“为什么要吃啊？”

妈妈说：“吃了对你的记忆力有好处。”

爸爸变得笨拙了，妈妈则显得如此强悍。

自私的女儿心想：如果失去妈妈，我的爸爸该怎么办啊？

剧本里复杂的人性，是你我的缩影，只是身在其中，或许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