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身形一晃,直直跌了下来。
汀芳涧,永安城最大的酒楼。
唱台上,说书人一把好嗓子传四方:“要么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端的那高处行来,又从云间落下……”
台下听众分喝了几壶花雕便议论起来。
“听说曲家好几家盐店都换店主了,我大叔伯是里边的伙计。”李六吧唧着嘴,唇角处的大黑痣生龙活虎,跟他夹起的盐卤花生那般大。
一个接上:“那曲二少摔成什么样了?有说摔了腿的,有说瘫了的,看来是掌不了家了啊?快快给个准信儿。”
李六故作沉吟,直急的几人下了汗才眨眨眼,筷子在空中一划,高深莫测道:“瞎了……”
听闻这话,旁边桌子上头戴围笠的男人侧目看过来,端酒杯的手悬在半空中。
“啥?瞎了?”众人惊愕。连店小二都驻足来听。
曲寒川摔下高台后被曲家人接走,大门一关,所有人只进不出,消息锁的死死的,但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
“去他们家行医的卞郎中又去我外祖家治病,这里,”李六指指自己眼睛,“看不见了,连御赐的官职都辞了。”
众人议论纷纷,一人问到重点:“那这钦赐亲事还成不成啊?”
据说,胤家三姑娘胤红芸不光美貌,还是个傲气挑剔的,如何甘心嫁给一个瞎子?
众人的对答开始朝另一方向去:
“呦!人只是瞎了,又不是那坏了,说不定瞎了做起来别有一番乐趣呢!要不停的,摸摸摸摸摸……”
“滚边儿!呕不呕心你,哈酒哈酒……”
两刻后,说书人的故事讲完了,醒木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噫——”众客饮完杯中酒,陆续散去。
偌大酒楼中只剩头戴围笠的男人坐在桌边。
默默良久后,他围笠一掀,露出一张冷冽到妖艳的面孔,剑眉星目。那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众客散尽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数月后,婚事如期举行。
接亲这天是个吉日,老百姓挤满街头巷尾,远远看到骑在马上一身红衣的曲寒川,他还是跟从前一样,风姿清俊,脸庞月一样温润,没什么不同。
但他真的瞎了。
下马后,扶他的丫鬟迟迟没到,曲寒川便不挪半步。周边人好奇拉他,嬉笑催促:“快去接美娇娘啊!”
“别碰我!”曲寒川甩甩衣袖,却甩错方向。
他新晋瞎子,还没拥有闻声辨位的能力。
众人感慨:
“真的瞎了啊。”
“方向都搞不清楚,废人一个!”
“……”
取笑和怜悯最令人不堪。曲寒川身形斜对着胤家门口,却咬紧牙关把脊背崩的挺直,竹竿一样。
丫鬟春竹终于到了,扶住他说:“公子,迈步,一共9个台阶。”
“为何这么迟?”曲寒川从唇齿间挤出低低的一句,在她的牵引下微微低头,试探性迈出一小步。春竹翻着白眼瞥了他一眼,歉意道:“奴婢疏忽了。”
曲寒川无言,低头绷紧脊背,手指捏到一起,关节都泛白。
世间万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自他失明后,昔日好友除张柏水时常写信来,其他都不再来往。身边丫鬟一个个也都没那么尽心了,只有自小长在身边的桃良还算忠心,今天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胤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