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照常拿了本书躺在床上,看了一个多小时,仍是原来的那一页。渐渐地,密密麻麻的铅字好像幻化成一张棱角鲜明的脸,忧伤而绝望,缓缓地向他的心包围过来。
他把书扔到一旁,蓦地起身出去,走到夏茹溪面前问:“要看电影吗?”
夏茹溪像是被惊醒了一般,讶异地望着他,咦了一声。
“我要去看电影,你去不去?”不等她回答,他又说,“走吧!”
他走到门口,弯腰时看到夏茹溪站起身,犹豫地朝他看了看,脚下却没有挪动一步。他便低下头换鞋,做出迅速要出门的样子。夏茹溪果然跟着过来,从鞋柜里拿出鞋子穿好,与他一同出了门。
到了地下停车场,夏茹溪跟着蔚子凡走到一辆深蓝色的JaguarXK跑车前,整个停车场里就这辆车最显眼,大约也是最贵的。夏茹溪弯下腰坐进去,蔚子凡将运动衫的拉链拉好,系上安全带后便发动车子,熟练地拐出弯道,出了停车场。
直到站在电影院里,夏茹溪都像个丧气的小跟班一样低着头走在他后面。蔚子凡买票的时候,她擅自离开,去买了两杯可乐。等蔚子凡买完票,她又端着冰冷的可乐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看的是一部美国喜剧片,演员滑稽的表演使观众席中不时发出一阵爆笑声。蔚子凡并不喜欢这种夸张得出位的表演,眼睛虽是看着屏幕,却没有去领略其中的幽默诙谐。他偶尔会转头看看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把腿伸得长长的夏茹溪。她咬着食指,笑得很矜持。
蔚子凡终于发现了夏茹溪的问题——她仿佛时时刻刻都很紧张,即使在这种黑暗的电影院里,她也无法放松下来,如旁人一样恣意地大笑出声。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对夏茹溪的关心,不同于对一般人的关心。
他紧张起来,这太荒唐了,他怎么能对一个弄虚作假的人如此关心?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像十几年前一样狠狠地栽个跟头?
他想恢复从前冷漠的神情,可脸部的棱角还未尖锐起来,便看到旁边咧嘴笑着、却泪流满面的夏茹溪。她的眼角弯成了弧形,嘴角微微上扬,柔和的蓝光笼罩着她微笑的脸,脸颊上分明滑过一道闪亮的泪痕。
他从运动衫里掏出纸巾,塞到夏茹溪手里。做这件事时,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所以错过了夏茹溪惊讶的神情。待他再转头看夏茹溪时,却看不到她的微笑了。她用纸巾蒙住脸,双肩剧烈地抖动着,还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仿佛对她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慢慢地枯萎而无能为力地哭诉着。
“需要我帮忙吗?”他讶异自己竟然吐出这样一句话。或许是声音太小了她没听见,或是她不愿意回话,总之她的脸仍埋在纸巾里,发出压抑的哭声,与当年的情形如出一辙。
应该对她好点儿。当蔚子凡心里冒出这个念头时,夏茹溪的身影也与当年的女孩子重叠起来,往事尖锐而残酷地刺痛着他的神经,令他无所适从。
不久的将来,当蔚子凡只身冒险救回夏茹溪,他回忆起这一夜,只把一切缘由归咎于宿命。无论他多么不愿意,无论夏茹溪会将他卷入如何危险的境地,她就像他身体里不可分隔的一部分,不能保护好她,他也得饱尝剜心之痛。
电影结束,照明灯亮了,暴露在强光下的情绪又潜回灵魂深处。夏茹溪的泪痕已干,姣好的面容镇定自若,看不出丝毫哭过的样子。蔚子凡心头划过一阵疼痛,她一直都这样吗?
“要不要吃点儿什么?”进电梯前他问夏茹溪。
“会不会耽误你?如果你忙,我自己去吃。”
“你愿意将就一点儿,就不会耽误到我。”
蔚子凡把她带到麦当劳。接近商场打烊的时间了,快餐厅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夏茹溪选了个角落坐下来,远远地望着在柜台前点餐的蔚子凡。她想起自己在影院里失控的样子,感到窘迫不已,双颊火辣辣地灼热起来。
他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夏茹溪正想着,蔚子凡已经取了食物过来。他从托盘里拿了杯咖啡出来,然后把剩下的食物全推到夏茹溪面前。
“你要快点儿,服务员跟我说再过半小时就打烊了。”蔚子凡望着托盘里丰富的食物,暗示她不要故作优雅。
“我吃不了这么多东西,分给你一些。”夏茹溪把鸡块和苹果派递给他,自己撕开汉堡的包装纸,咬下一大口,又眯起眼睛笑着说,“浪费粮食会遭雷劈。”
蔚子凡俊美的脸庞浮起一抹诧异,这女人太忘恩负义了,自己好心请她吃东西还被她诅咒!他索性赌气地把东西一样样地推回去,“我下午吃过饭了。”
“吃过了可以打包。”夏茹溪低着头尽量快速地吃东西,嘴里含糊地说,“半夜你要是饿了可以吃。”
“半夜都在睡觉,谁会饿了吃东西。”
“我啊!”夏茹溪抬起头,“以前经常半夜饿醒,所以我睡觉前会放些吃的在床头。”
“你开玩笑?还是你真的有这种怪癖?”
夏茹溪想了一下说:“嗜吃症算不算怪癖?”
“那应该是种心理疾病,但你不像是有嗜吃症的人啊!”蔚子凡说着瞥了一眼她苗条的身材。
“现在已经好了。小时候有段时间我要不停地吃东西,爷爷奶奶家里藏得再隐秘的东西也会被我翻出来吃掉。总之那时候就是要不停地咽下东西,一停下来就难受。奶奶不知道是病,只当是个坏习惯,每当我吃东西的时候就狠狠地抽我耳光。可是没用,我忍着痛也要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然后再吃。”夏茹溪咽下嘴里的食物后又说,“爷爷家本来就穷,我那样吃,很快就把家里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那时候没去上学,我就天天跑去附近的面包店里,跟糕点师傅混熟了,他每天会拿些试验品给我吃……”
“为什么没上学?”蔚子凡打断她,“交不起学费?”
夏茹溪怔了一下,随即像是没听到他的问题一样,继续往下说:“长期那样暴饮暴食胃会出毛病的。我每天都要吃到胃疼了才能停止。爷爷奶奶看我吃了吐、吐了吃,到了秋天,他们隔段时间就从乡下买便宜的玉米梗回来给我啃。玉米梗很甜,像甘蔗一样,那时候我胖乎乎的,就像个抱着竹子的小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