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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面具她才知,他原来竟有一副极干净的样貌。如月的眼中,那对栗棕色的眸淬入晨曦,恰如此时朝辉,清澈明亮。上翘的眼尾总是嬉笑间布满侠气,嫉恶如仇,又恬淡无争。
饶是一身青布衣袍,饱满的面颊轮廓仍带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英秀俊朗。
羽舟一时看得着迷,不禁红了脸,羞赧颔首,随意捡了句掩饰的话:“不得不说,乍一瞧,你与殿下还有某些相像之处。”
向无夜平淡如水:“堂兄弟么,总是有些像的。”
羽舟望着他,人有些出离,“护送姐姐这一路,我总觉得你就像变了个人一般。话少,也不怎么爱说笑了,忽然这么听话,我竟有些不习惯。”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他一向对朝中的人与事嗤之以鼻,即便对元珩,他也不会全然顺从,但陪同云静这么久,他身上的锐气锋芒好似都消失了。
听她这么说,向无夜偏不赞同般大笑了几声:“我在你眼中原是这般顽劣?!”
羽舟秀眉扬动,用一个“难道不是吗”的神情回应他。
向无夜渐渐收起笑意,“可能现在的我,才更像真正的我自己。”
熹微的金黄色染在羽舟眼底,闪出新奇的光。
“我曾经以为自己建立天倾门,天地辽阔、四海为家,是天底下最逍遥快活的人,谁都比不了。我不愿别人称我是赤墨盟余孽,我过发誓,我就是我,我只做向无夜。”他眼带怅惘,“可我对朝中人心怀怨忿,更不愿承认梁王这个父亲,是因为我根本没有放下赤墨盟和母亲的过往,纵然江湖上几乎无人知晓我的存在,但我心里始终在害怕,害怕有人会认出我,在我面前痛斥母亲的过错,我只能用一副面具将自己遮挡。虽然我知道,它本就是个无用的东西。但戴久了,世人便只认面具,不识人了。”
“当年从云澈涧逃走之时,我丢掉了面具,不仅是为隐匿身份,更是撕掉了我给自己的伪装。”
没了面具,没了六齿冥锯,没了无向之剑,他再也不敢称自己是向无夜。逃亡一路,他们都只是芸芸众生中渺小的普通人,他不用伪装,将真实面目袒露,却自然而然保护了所有。那些恩怨情仇不知不觉抛之脑后,因为他的人生只剩下一件事,就是活下去。
不靠权势地位,也不靠谁施舍。
靠的是心中那簇不灭的信念之火。
羽舟清浅一笑,“其实你的心未曾变过,那份赤诚一直都在,如果变了,又怎会一次次站在殿下身边,又怎会慷慨仗义保护姐姐。”
“我敬佩殿下,也敬佩夫人。”向无夜道,“他们身上总有一种力量,能让你不自觉去追寻自己心中所求,哪怕面前荆棘险丛,甚至看不清前路,你都会义无反顾走下去。”
羽舟欣然点了点头。
向无夜一脸灿笑,认真看着她,“你就真的没想过,跟着殿下这样的人,迟早会引火上身,此生焉能平顺?!”
“我好像从没想过这些。”羽舟面色如无云的天般晴朗,“我能有今日,全靠殿下相助栽培,当他有难处之时,我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这些年,他从未利用我做过不齿之事,跟着他,我永远不用担心会迷失自己,哪怕如今过着四处流浪的日子,只要姐姐无事,我就觉得值得。守住了姐姐,就守住了殿下的心,他才能一展宏志,挽救腐朽的朝堂。想想以后,若有朝一日海晏河清,四海平宁,你将无悔于今日的决定,而这些苦难就如万重险峰,悄然远走。”
向无夜忽就笑了。
他仿佛在心底那片赤诚之地撒下无数火种,煞时燃成烈焰燎原。
“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他猝不及防一问,让羽舟一怔。
“自从相识,你就没有变过分毫,除了这里……”向无夜用指腹触了触她眉心,那颗水滴红痣已被调制的芡实粉掩盖。
指腹顺着秀美的鼻梁一直往下,点上唇珠,轻轻抚过。
他凑近她的脸,柔声说:“我希望你不要变,永远不要。”说完,指腹又移上她的下颌抬起,上身缓缓前移。
羽舟闭上双眼,唇边一阵温热在逐升,直到他微凉的唇覆了上来。
高崖之上,风混着他的气息将她缠绕,飞往另一个天涯。
*
近来,明昭公主忙着操办冬猎,无暇注意云静,她在公主府住得还算稳当。为了不引人注目,她极少出门,一日三餐都由长史亲派的婢女送来。
下人们不知她是何身份,但能被公主礼待,好歹是客,也不敢怠慢。
明昭虽顾不得管她,但那位文川王殿下却一直惦记着,一连几日送来吃食、衣物和首饰,弄得云静不知所措,每每要拒绝,侍官都会说:“拒绝王大孙的赏赐如同抗旨,乃是死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也只能从命。
这日,高罗送的裙裳刚到,长史后脚就进了暖阁,若有所思扫了眼堆满前厅的赏赐,转身对云静笑道:“明日冬猎,公主殿下想让姑娘同去。”
“民女不擅骑射,去了也是扫兴,不敢领受公主恩赏。”
冬猎乃高句丽王室一年一度的盛会,皇亲国戚和王庭重臣皆要出席,场面虽宏大,却是人多且杂,她跟随公主必要露面,被这么多人瞧见,恐有不安。
长史亲昵拉过她的手,“这不仅是公主之意,也是文川王殿下之意,姑娘可不能辜负殿下一番厚待啊。”
“厚待”二字说得有腔有调,让云静感到一丝异样,明昭公主该不会以为高罗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