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主任沉默地挂上电话,撸了把油光锃亮的脑袋,吐出一个字:“操!”
冯主任有个大学同学,是国内很有名的心理医生,他带刘悦川过去,希望同学能帮爱徒走出困境。
一周后,他借口请同学吃饭,打听刘悦川的情况。
“基于医患保密协议,我不能和你说太多。”心理医生想了想,说:“还记得咱们大学时的班长吗。”
那是个聪明又和善的小伙子,有一对强势的父母。他的父母没把他当人,只当做满足自己虚荣心的工具。他们家是外地的,夫妻俩辞了工作,来帝都陪儿子读书。那时他们都二十好几了,就因为班长期末没考第一,他的父母把他堵在教室门口,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抽他耳光。
班长本来是个爱闹爱笑的性格,后来一天天消沉下去,直到大三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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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母不自责,也不怪学校、老师和同学。他们只怪班长不孝,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最后一次听到他们的消息,是这对夫妻生了第二个孩子。
冯主任明白老友的意思,骂道:“妈的,国家什么时候能立法,不许傻逼生孩子。这事归谁管,我上哪反应?”
骂完,他还是不甘心,问,“你不是医生吗,不能治好刘悦川?”
心理医生冲冯主任骂脏话,“你少跟我医闹。……大多数人的问题,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你送来那孩子的问题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活。”
刘悦川的问题越发严重,她看见任何和医生有关的东西就想虐待自己的手。
她这种情况不能继续工作了。
Top1医院从不缺人,对所有医护人员要求严格,刘悦川的异常很快引起管理层注意,她在某天下午,沉默的搬离医院宿舍。
冯主任工作很忙,没法时刻关注刘悦川的情况。某次查房,他看见个扎低揪揪的白皮肤女孩,以为刘悦川回来了,惊喜地喊她:“刘悦川!”
女孩茫然地摘下口罩,是新来的规培医生。
冯主任这才发现,他已经两个月没见过刘悦川了。
刘悦川离开医院后回到学校,冯主任挤出时间去见了她一面。
两人约在学校咖啡厅,刘悦川瘦了很多,一张脸透着不健康的惨白。她戴着手套,即使在室内也不肯摘下。好在当时气温还低,戴手套的人很多,她并不显眼。
她像失了魂,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不自觉地挠手。
冯主任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的手。他问:“你马上毕业了,对自己有什么打算。”
刘悦川依旧那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老师和自己说话。她想了想,说:“嫁人吧。我爸妈催我结婚。我学历不错,还能卖个好价钱。”
她还说了什么,但声音太轻,冯主任听不清。
冯主任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最看不上自怨自艾的人。他怪刘悦川太脆弱,又觉得自己的责怪毫无缘由。
他可以责怪一个硕士不够坚强,却没法说服一个小孩子不要惧怕世间的苦难。
他还要开会,这次见面只能草草结束。他想好了,刘悦川想嫁人就嫁,如果她想工作,凭他在行业里的人脉,总能给她找一份体面工作。
上车前,他又看咖啡厅一眼,刘悦川还是呆坐在位置上,已经死去一样。
他突然意识到,刘悦川那句低到听不清的话是:“——真不甘心,我为做医生吃了那么多苦。”
冯主任怔愣片刻,甩上车门,又折了回去。
他站在刘悦川面前,把手机推给她:“鲁k市在招村医。我去过那里,风景不错,空气也好,待遇还不错,你去试试,起码对得起你遭的罪。”
刘悦川抬起头看他,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彩。
……
我是逃来这里的。我没地方去。
这样想着,刘悦川彻底昏睡过去。
杨千舸又从后视镜看她。
他早看见了,刘悦川一直戴着手套。车里已经暖和起来,她也没有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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