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心上车时又把自己的特别通行证拿出来用了一次,这玩意儿很管用,车厢门口的小特务立刻毕恭毕敬地把他让上了车,还巴结地帮他提箱子。他的车票在“特3车厢5号包厢”,座位是靠窗的4号座。车厢走道里的灯光很暗,但仍然可以看见几个特务在挨个盘查每位包厢里的旅客。当然,他们的态度要好很多,毕竟,能坐上“特设座席”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可是,特务们的盘查却依然一丝不苟。
5号包厢里已经坐了四名如花似玉的女子。一瞬间石心以为自己进错了包厢,连忙退到门口重新看了看移门上的标牌,没错,是5号包厢!这时,他的心中立马就叫起苦:“所谓的五位进步人士中居然只有一个王先生是男的,其余四位竟然都是女的!怪不得要我来负责护送,看来这将是一趟充满挑战的旅程!”
石心有些尴尬地站在四个女人的八只脚中间,把自己的箱子放上行李架。他可以感觉到四双好奇的眼睛在打量自己,他很想自我介绍一下,说我就是你们去延安的保镖,“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心里面对自己说,想着,他压低了礼帽,坐在了自己靠窗的位子上,双手拢在一起,眯起眼,好像打起了瞌睡。
晚上19点,陈毗梅在百乐门舞厅里已经等了10分钟,对他来说却像是已经等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出卖一个同志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因为他身份的特殊性,李士群一直没有逼他出卖过任何一个地下党员,只要他提供情报。靠着他提供的情报,七十六号挫败了好几次地下党的秘密行动:苏北派到上海来接头的人成了七十六号的阶下囚、新四军游击队购买盘尼西林——青霉素和30号真空管用于收发报机的企图没有成功。是的,为了保证陈毗梅的安全,李士群也会向他提供一些无关紧要或马上就要失效的情报,也会帮助他采购到几批盘尼西林和30号真空管,再发往苏北。当然这些都是通过李士群自己的商行——中华公司来操作的,靠着向重庆和地下党方面走私紧俏物资,李士群和他七十六号的同事们发了大财。
然而好几次行动的失败是需要理由的,否则陈毗梅的安全就得不到保证。李士群甚至要帮陈毗梅一起编造理由,比如前来接头的人员偶然的失误导致自己被捕、密码电报的失密、七十六号一次计划外的搜查……陈毗梅终于能混到今天而没有暴露,但他从来没出卖过自己身边的地下党员——虽然石心也算被他出卖的,但他们素未谋面。今天陈毗梅是第一次把一个熟悉的人出卖给七十六号,会有什么后果他是知道的,七十六号的审讯手段他当然曾经领教过,否则他也不会成为一名叛徒。尤其是佘曼诗这样一个美丽可人的女子,他闭上眼睛不敢再往下想,但眼前仍不断闪现佘曼诗被拷打得皮开肉绽、衣衫不整惨遭凌辱的画面。他摇了摇头,想努力摆脱心中的恐惧,但这恐惧却挥之不去、在他脑海中萦绕。他明白,如果今天佘曼诗落入七十六号的手中,这些画面会成为他永远的梦魇。
可是,今天石心和佘曼诗必须被抓住或消灭,否则,只要他们俩中的任何一个活着回到党组织手里,他——陈毗梅都将会暴露,他的双重间谍身份、他叛变革命的事实都将会大白于天下,他将过得比狗还不如,在李士群的庇护下惶惶不可终日的过一辈子——就算地下党不来追杀他这个叛徒的话,他也会在提心吊胆中疯狂。
更何况,李士群对他这种失去利用价值的人是毫不留情的,李士群的手段他已有耳闻。
在陈毗梅的心底里,期望着那个5号谍报员被打死,佘曼诗能被活捉,然后由自己来说服她为七十六号工作,他相信她是个识时务的女人。
负责近距离支援陈毗梅的是七十六号的两个老手:王梓和龚瞩,他们躲在一个可以看清整个舞厅的角落里,喝着咖啡。借着舞厅里暗淡的灯光,他们发现陈毗梅有些不对劲。
“这个家伙好像很沮丧。”王梓对龚瞩说。
“是呀,”龚瞩的眼睛一直在观察陈毗梅,虽然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也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又一个叛徒,“这是出卖同志综合征,老娘见得多了。”
“出卖同志综合征?”
“是呀,当叛徒第一次出卖自己的同志时,他的心里又是紧张又是焦虑,还充满了负罪感,”龚瞩冲着陈毗梅努了努嘴,“这位陈先生现在的表现就是出卖同志综合征的典型症状。”
“是吗?”王梓望着龚瞩的目光充满了敬意,“哪天我把你的胸罩出卖给你老公时不知道会不会也有这种症状?”他一脸的坏笑。
“去你的,说着说着就没正经,”龚瞩啐了王梓一口,“你怎么和我的胸罩是同志啦?”
“我愿做你的胸罩,天天摸着你的奶……”王梓呵呵地笑着,手已经摸到了龚瞩的胸口,“反正灯暗,别人也看不见。”
龚瞩推开他的手,“不要啦,还有正事没办完呢!你再去楼梯口、衣帽间、配电房、前后门查一下,招呼兄弟们不要松懈……还有,让舞厅里的兄弟们睁大眼睛,注意我们的暗号,不要随便动手。”
“好的。”王梓还是非常佩服龚瞩的缜密思路,他起身往外走,才迈了一步又回过身,“那我们俩要办的事呢?”
“去去去,”龚瞩挥了挥手,“看你这猴急的样子,晚上老时间你过来……今天我老公出差……”
王梓一阵风似的去了,他恨不得蹦蹦跳跳地往外跑。
19点03分,火车还没开。王先生已经坐到了石心的对面,盘查的特务也已经过去。石心抬腕看了下表:“怎么还没开车?”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好像在抓什么人,”对面的王先生接过话茬,“听说是在抓一个姓石的医生。”他的目光扫向石心,那目光中的意思就是:“我知道,他们在找你!”
石心感到另外几道审视的目光也投也过来,他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继续眯上眼睛打瞌睡。其实他的心已经飞到了佘曼诗的身边:“敌人的搜捕是针对我的吗?如果的确是的话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她出了什么事?”不会,石心自认为自己的活干得很干净,相关的敌人都已经被灭口。但为什么会来抓自己?自己的行程和身份应该只有很少的几个人知道:佘曼诗、沪西特委书记,还有……他排除了电台人员。因为电台的工作人员没有密码,他们收到记录的只是一串串毫无意义的字符,只有对照密码才能知道电报里究竟讲的是什么。地下斗争的原则是,译码的人绝对不能和电台的人在一起,也不能相互交叉,以免万一电台被破获密码也一起损失掉,这样敌人就能用缴获的密码来破译从前和将来的电报了。
他开始为为佘曼诗担心起来。在上海的地下党中,知道5号谍报员的人不超过四个,知道自己姓名的人只有两个。如果敌人真的是在抓一个姓石的医生——毫无疑问就是自己,那说明这两个人中的一个出了问题。佘曼诗,他从心底里认为她不会出卖自己,当然,部分是因为他对她有好感,但根据对她的了解,她坚定的革命信仰和坚强的品格使他对她产生无比信赖。换而言之,只有佘曼诗的上级——沪西特委书记有可能出问题。他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但从没见过。
19点05分,一个小特务奔进火车站二楼的办公室,向李士群汇报今天的成果。
“报告李部长,搜查结束。候车室已经清空、车厢里已经全部盘查结束、车门已经封闭。共抓获姓石的男子三名、姓史的男子三名、男性医生两名,都已看押起来。请指示。”
这所谓的八名人犯李士群早已看到过,他知道那个5号谍报员肯定不在这些人里面。5号谍报员今天多半是发觉苗头不对开遛了,不过也没关系,只要5号在上海自己就有办法找到他。等陈毗梅帮忙捉到了佘曼诗就能通过这个女人引出5号,要撬开一个女人的嘴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让列车发车,”这一刻李士群有一点成就感,这年头能指挥一列火车的人可不多啊。“我们收队,把人犯带回去,交给吴队长审问。”他边喊边冲着吴四宝挤了下眼睛,吴四宝心领神会地冲他一笑,他回去是会好好拷问这些可怜的人犯,在他们供出自己家里有多少钱财后,吴四宝会派人上门收钱,数目多少将视这户人家的财富多少而定,然后放人。要是谁家的钱交少了或是交晚了,那还给家人的将是一具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尸体。
李士群走到门边,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对身边一个五短身材的小胖子低声嘱咐道:“小胖子,你和丁大麻子带几个弟兄继续在车上暗地里调查有没有可疑的人,一直给我查到南京。记住,要不动声色,行动时千万不要落单。如果遇到反抗只管开枪。”说罢,他才放心地走出火车站的办公室。小胖子袁诸彼是他手下最能干的密探之一,如果那个5号还在这列火车上,小胖子一定能把他揪出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