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晟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也面不改色,转而夸赞起沈老爷子的龙头拐杖。
“这根花椒木龙头拐杖是阿行亲手做的,他学医也算学出些名堂,跟我说《本草纲目》里记载花椒木有行气活血,以毒攻毒,以麻治麻,对我的手脚麻木,气血不畅都有很好的医用效果,本来我拄着是为了不白白浪费了孩子的孝心,没想到时间一长,还真有点效用。”这是周元晟进门以来,沈老爷子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周元晟顺势把话题拐到沈清行的身上,先是赞扬了一番他的高明医术,末了,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家父那根阴沉木的拐杖说是名贵,但是却没有这么好的医用效果。我倒是想和清行好好取取经,也做一根花椒木的给老人家开开心。”
“阿行很快就回来了。”沈老爷子不意外周元晟拜访他的真正目的,推开旁边的门,道:“书房到了。”
周元晟跟着沈老爷子进了书房,随手轻轻合上房门。
房间当中放着一架青鹤瓷九转顶炉,里面没有点香,所以瓷釉上翻着冷意。旁边带着年代感的古董红木桌案上摞着各种名人法帖,各色竹制木质甚至象牙的笔筒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旁边摆着几方尚未干涸的宝砚。站在旁边关着的窗户前,刚好能看见园子里种的红梅花,花瓣上落着细密的雪丝,好看的紧。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幅范宽的《雪景寒林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看着倒是沈老爷子自己题的字,其诗云:人生岁岁知晚景,天涯霜雪幕云林。给人的感觉是总体宽大细处密集,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
但是最吸引周元晟的,反倒是书桌对面那面墙上装裱精致的《宫宴》。
周元晟情不自禁地站在这副图卷的面前欣赏起来。
这幅画在线条上运用“铁线描”居多,笔触细腻清丽,设色工丽雅致,富于层次感,繁而不乱、艳而不俗。就连画卷上妃嫔们重彩勾填的衣纹图案,也是细如毫发,整体而微,极其工细。
只是周元晟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落款或者印章,便忍不住问道:“这幅《宫宴》是哪位大家所作?”
沈老爷子本来是正站在青花瓷大瓮前翻找自己能送出去的画作或者书法,闻言抬头一看,忍不住哈哈一笑:“听说晟小子你小时候对历史很感兴趣,不如考据一下看看?”
周元晟重新审视这幅画,根据衣饰能看出来是唐朝。而这位画者是以门外人的角度来描绘这幅画卷的,上首坐着的天子是最小最模糊的一个人物,甚至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品阶不高,只能坐在门的两侧的臣子和妃嫔的五官和神情反倒是栩栩如生。
“笔法有些像顾闳中,比如更趋纤细的线条,和喜用颤动的”战笔“线条表现衣纹。只是,构图虽然大气磅礴,画者有些调皮。”周元晟笑了,手指轻轻点着画框,道:“晚辈才疏学浅,实在想不起南唐时期有哪位书画女大家。”
这下,沈老爷子像恶作剧成功了一般,大笑出声,然后才揭开谜底,道:“这是老朽厚着脸皮,从林家小幺那里要来的。”
“林家小幺?”周元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阿窈妹妹?”
“可不就是她。”沈老太爷已经挑好画,卷起来递给周元晟,也跟着站在《宫宴》这幅画面前,道:“小幺在书画上极有天赋,说真的,她的画就算说是唐朝的古董也是有人信的。可惜她在书画上无意发展,偏偏喜欢去当演员,倒是可惜这份才华了。”
周元晟虽然对林窈有一些与众不同的看重,但是从未想过选择进娱乐圈的林家大小姐其实十分才华横溢?
就算她不会画画也很讨人喜欢,现在突然知道她还有这个天赋,更让人惊喜。
林窈就像一个宝藏,你越了解她,越能体会到她的珍贵之处。
现在周元晟倒是能理解,为什么林家把一个孤女倾尽家族之力宠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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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窈平日里作画全是消遣,更不会正经八本的写书法了。即便是沈老太爷手里,也只有一本林窈作为寿礼送的手抄金刚经,老爷子明显特别喜爱林窈,像个小孩子一样舍不得把她的作品拿出来分享,只是草草给周元晟看了一眼,就收了回去。
沈老爷子后来还展示了林窈画的一套十二时令的花卉书签,以及零散的两幅香山景观图和沈老爷子的肖像。
虽然依旧是古朴的笔法,但是里面再没有像《宫宴》那样的描绘古代生活的画卷了。
周元晟本来以为林窈是根据史料典籍里的某场宫宴,才画出来的《宫宴》,但是很快,他晚上就梦见了和白天见到的图画中一模一样的场景。
他坐在最高的位置,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下面的臣子与妃嫔。
明明白天的时候,他只是匆匆一瞥,但是《宫宴》画卷上的一切此时就像印刻在他的大脑里一样分明。
画卷上面描绘了大大小小上百个人物,但是在午夜梦回之际,他终于想起画卷上一个小小的缺憾——
《宫宴》上面有一个位置是空着的。
周元晟低头看去,只见妃嫔命妇那一侧的下首第一位的位子,空无一人。
他抬起手,指着下首的空位——
周元晟突然僵住了。
这只布着老年斑的苍老的手,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