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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高山鹫（第1页）

我终于明白了一切，我浑身瑟瑟发抖，就像是染了风寒。泉子以为大量子是因为感激他将自己刨挖出来才设计因果链帮他复仇；我以为大量子是因为在设计因果链时出了差错误伤了我，所以才千方百计地指导我、补偿我，但我们都错了，我们只是它实现目的的工具和棋子，而它的邪恶计划竟然是让地球发生核大战，让残存的人类倒退回石器时代。

大量子又在我的大脑中发声了，它说道：“这下你明白我为什么要你们放弃救助泉子了吧？他本来就是个心胸狭窄的恶棍，更何况他眼下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你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顺利参加A国国务卿的探望活动，到达活动现场后我会择机从你的大脑中爬出来，攀附到国务卿的身上，随她回到A国，而后等待机会跟随她进入参谋长联合会议电脑控制中心。

“你放心，即便是核战爆发，我也会保证你和你的父母，还有你的好朋友曹皮皮和他的父母的安全的。我会在发出终极指令密码，通知核基地指挥官发射核弹之前告诉你们一处防核掩体位置的，它就藏匿在贺兰山的坚固山体中，是当年为了防范C国的‘外科手术式’核打击而修筑的。它的规模宏大，堪称一座地下城市，你们可以在里面安然度过一到两年时间。那个时候全球核战已经爆发并结束，我会回来将你们接至未遭核袭的极地地区或是荒漠地区。当然，所有幸存下来的人类都会在我的指引下汇聚到那里，他们会形成新的社会和族落，像几千年前的祖先一样靠种植和捕猎为生，虽然没有电力和现代化的设施，但会生活得简单而快乐。为了犒赏你在我的计划中所做的贡献，我会让你成为幸存人类的王，让你和你的家人拥有古时帝王的待遇，你们无须劳作就可以衣食无忧。想想看吧，这真是一件叫人期待的事情呢。眼下的你只是名稀松平常的轮椅少年，但你摇身一变就能成为幸存人类的主宰，引导他们开创人类的新纪元。我造成了你的伤残，对此我很抱歉，但我能保证相比起你此后得到的一切来，它显得微不足道。另外，我也会利用自己所掌握的比邻星b上的医学知识，让你真正康复，重新健步如飞。”

我的脑袋很昏沉，像是飞进了一群蜜蜂一般嗡嗡作响。尽管大量子喋喋不休地劝说我并许以我各种好处，但我的眼前浮现出来的是外奶奶的那张布满千沟万壑却时刻闪耀着慈祥的面庞，浮现出的是我大和我妈朴实无华、像圆月一般安详的面庞，浮现出的是村子里的那一张张熟悉又亲切的脸。假如我依照大量子的安排见到了A国国务卿，让它的邪恶计划付诸实施的话，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会消失。更为可怕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不计其数的村庄，不计其数的城市和不计其数的面孔，它们全都会在核袭击中灰飞烟灭。无论是外奶奶，还是我大我妈，他们都是温柔敦厚、与人为善的人，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健康成长，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他们绝不会允许我助纣为虐，毁灭整个世界。而我本就是一个单纯善良、安分守己的孩子，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害死无数人的恶魔。

大量子似乎意识到了我的踌躇，它在我的头脑中冷冷地说：“我只差一步就要大功告成了，这是件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就算你另有想法也得遵照我的指令来行事，我绝不允许功亏一篑的事情发生。如果你打算耍什么花招的话，我会利用自己强大的计算能力来设计可怕的因果链，让你的父母，让你的好朋友都死于非命的，那三个村民的蹊跷之死你都已经瞧见了。”

我的身上像是攀上了好几条毒蛇，我相信大量子有这样的本事，假如我违拗它的意志的话，它必定会爬入某个同泉子品性相仿的人的脑中，许以他好处，施以他恩惠，让他凭借一颗红色玻璃球或者某个不起眼的东西伤害我大我妈和曹皮皮。我的眼泪哗哗地流淌了下来。曹皮皮并不知晓真相，他关切地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无法回答，也无法向他解释，只有我知晓自己此刻的痛苦，我不愿意看他们被大量子用可怕的因果链害死，但我更不愿看到全世界因我而毁灭。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我抬头望了望蓝幽幽的天空，它洋溢着一片安逸和纯真；我又望了望粼粼微波一般的白云，它们闪耀着皎洁明亮的光；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冰雪加冕的贺兰山上，它一如既往地巍峨而亲切。不知为什么，我的脑子里不再嗡嗡作响了，外奶奶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那是我在儿时听到的童谣：“天上的星，亮晶晶……”

外奶奶的歌唱声被大量子打断了，它命令道：“让曹皮皮把你推下山，不要再去管泉子。”

我开口对身旁的曹皮皮说道：“曹皮皮，把我背到公路上，将我放回轮椅上。”

大量子就在我的大脑皮层之上，这些天的经历让我相信它不仅能够指挥我的言行，而且还极有可能实时掌握我的所思所想。不过，我仍有一张胜券在手，那就是它虽然拥有不可思议的算力，但它并不会通过电击大脑等极端的手段来惩罚违拗它意志的人，它利用得更多的是劝诱和计谋，在这一点上，它比《西游记》中念紧箍咒让孙悟空死去活来的唐僧要仁慈一些。

就在这短暂的时刻里，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它虽然只是一个无奈之举，但或许可以让全世界免于灾祸；这虽然会惹恼大量子，但它一定来不及阻止我了，而且就算它情急之下真的电击折磨我，我也会强忍苦痛完成行动的：我决定牺牲自己来拯救全人类，拯救全世界。眼下，一个简单而清晰的因果链摆在我面前：我参加探望活动见到国务卿，大量子就会进入电脑控制中心，终极指令密码就会被破解，核大战就会发生；我不参加探望活动，大量子就没有机会接近国务卿，它也就没法进入电脑控制中心，核大战也就因此而免于爆发。

世界能否幸免于难的关键就在于我，我这个小小的因将决定着重大的果。我抱定了视死如归的决心，当曹皮皮将我放在轮椅上时，我趁他不备，使劲转动两个轮子，朝下冲去。此时的大量子也知晓了我的真实想法，它在我的脑中大叫道：“停下来！把轮椅刹住！”

发现情况不妙的曹皮皮也尖叫着奔过来，想要拦住我，然而，无论是大量子还是曹皮皮根本来不及阻拦我了，轮椅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沿着盘山公路朝下飞奔，最终它像当初载着我的越野车一样，在拐弯处冲了出去。我感到一阵失重，紧接着便重重地落在地上，眼前蓦地一黑。

同上次从半山腰上滚落下来一样，我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够睁开双眼。

仍旧是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的光亮将我从梦魇般的黑暗中唤醒，也仍旧是一些若隐若现的蛛网阻挡在我面前，最终被我竭力拂去，不过这一次我感到全身的骨头都在痛，而且我还感到脸颊上也火辣辣地疼。

当我适应了明亮刺目的病房灯光后，我瞧见了我大和我妈的面孔，我还瞧见了曹皮皮的面孔，他们都泪痕犹存，却充满欣喜地望着我。我以为自己同上次一样昏睡了两天三夜，但从我大我妈和曹皮皮的口中我得知，此刻距离我坐着轮椅冲下山崖只有一天两夜。从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述中我也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见我坐着轮椅冲下山崖后，曹皮皮慌忙跑下山喊人救援。我大我妈，泉子的大和娘，十多位年富力强的村民，还有派出所的民警和消防队的队员都先后上山来救人。我福大命大，连同轮椅冲出简易公路后，被几棵野酸枣树挡了几下，速度和力道大为减轻，最终停在了几块岩石前。我被甩出了轮椅，落在地上摔断了三根肋骨，脑袋也不重不轻地磕了一下，就此昏迷过去。

找到我时，消防队员和派出所的民警发现我的左脸上有明显的啄痕，他们猜测这应该是高山鹫所为，另一批人去救助泉子时便看到一只高山鹫正在他的身上啄食着。高山鹫是生活在贺兰山中的一种大型猛禽，同捕食活物的老鹰不一样，它们专门挑死去的动物进食。我昏迷不醒后，某只盘旋在空中的高山鹫发现了我，它一定将我当成了死人，所以才啄伤了我的面庞，不过消防队员们和警察们不明白啄食我的高山鹫为什么只啄了我几口就不再继续了，而且它不知飞向了何处。相反，他们前去救援泉子时，发现有一只高山鹫正站在他的身上大快朵颐，他早已面目全非，没了气息。

得知泉子被高山鹫活活啄死后，我的心中五味杂陈，他是一个连害了三条人命的恶棍，称得上是罪孽深重，但因摔伤而寸步难行的他死于高山鹫之口又的确称得上悲惨之极。

曹皮皮用手机为我拍了照，我看到自己的脸上的确留下了两个深深的伤口，我在庆幸自己从魔口逃生之际又猛地一惊，难道说我所谓的“幸运”同大量子有关？是它为了保全我的性命，让我完成它的计划，所以帮我赶走了凶猛的高山鹫？

想到此处，死里逃生的喜悦瞬间全无，我又变得愁苦不安，静静等候着大量子继续劝说我或者威胁我，然而，蹊跷的是，大量子的声音再没有响起过，一直到天黑，我的头脑中都没有任何异常。我让曹皮皮帮忙把我的剪刀和纸张拿来，我要试探一下大量子会不会在我动剪刀时开口说话。曹皮皮一脸为难地说：“可是你刚刚醒过来不久，你的身上还有好几处骨折呢。”我对他说：“请你相信我，这件事情很重要，之后我会慢慢解释给你听的，但你一定要帮忙拿把剪刀来，你只要把剪刀放在我的手上就行了。”

曹皮皮拗不过我，只好照办，但当我将剪刀拿在手里时，我的脑中仍旧静寂一片，大量子就像是消失了一般，我冥思苦想，不得其解。最终，我突然想到，或许大量子在高山鹫跳到我身上啄食我时从我的耳鼻孔爬出来，趁机攀爬到了它的身上，被它带到了别处。我因自己的这一猜想而激动起来，或许我宁死不屈的举动让大量子知难而退，放弃了我，它要去寻找新的人选来完成相关计划。

一直到我的手术做完，大量子的声音都没有再出现过。医生在手术前后分别为我的胸部和头部做了核磁共振检查，他们并没有在我的脑中发现异常的液态金属物，这让我确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大量子爬到了高山鹫的身上，高山鹫受到惊吓匆忙离开了我，飞回自己在山中的巢里。不过它迟早还会到山腰和山脚下觅食，大量子也迟早会觅到机会重回人群之中并且物色一个更为合适的人选。大量子故技重施再次打造一个才艺精湛的残疾少年已经来不及了，毕竟参加A国国务卿探望活动的人选名单已经确定了，它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抓紧时间爬到某个被选定的残疾儿童的身上，趁机溜入探望活动地点；要么想方设法到达A国，潜入A国国务卿的家中或办公室中。至于直接爬入参谋长联席会议电脑控制中心对它来说应该绝非易事，毕竟电脑控制中心的具体所在地是绝密，它是无法通过查询网络知晓的。

后来，当我稍稍冷静些后，我又想，别看大量子拥有人类难以企及的计算能力，但对它而言，跑到那些既遥远又陌生的地方多半是件风险很大的事情，毕竟它的奇怪形态很容易惹人注意，而它又缺乏自主行动的能力，只能攀附在他人身上。为了保证计划的万无一失，也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它不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辗转到远方，更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存在和真实身份让除泉子之外的更多人知道，而这也正是它宁可花费大量时间来打造我，也不愿耐心等待参加国务卿探望活动的人选确定后，让泉子带着它去接近其中的某一位的原因，泉子毕竟和他（她）不熟悉，贸然接近他（她）不大容易，更为重要的是探望活动的现场必定有严格的安保，仅仅攀爬在他（她）的身上肯定会被金属探测器发现，最稳妥的法子仍是钻进他（她）的大脑中，但如何安全又稳妥地爬进去的确是个难题。

不管怎么说，事关全人类和全世界的安危，我仍得尽快将整件事告诉相关的部门，让他们做好防范，一方面要防止大量子辗转潜入探望活动现场，另一方面也要防止它到达A国，伺机接近国务卿、国防部长、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总统等要人，进入参谋长联合联席会议电脑控制中心。

我把银壳族和多毛族的斗争及“新世界”号的失事原因以及大量子的邪恶计划告诉曹皮皮后，他简直惊掉了下巴，他万万没有想到意识的本质就是量子叠加态，而拥有了自主意识的机器会为了自己的生存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

事不宜迟，我强忍着疼痛把泉子在山顶上发现大量子、大量子设计因果链帮泉子复仇、泉子破坏刹车让我致残、大量子指导我剪纸帮我获得被A国国务卿探望的机会、比邻星b上的两个种族希望移民、大量子欺骗比邻星b智慧生命并妄图让人类爆发核大战的事情告诉了我大和我妈，曹皮皮也一五一十地将它们讲给了他大曹村长，但让我们既深感失望又哭笑不得的是，大人们根本不信我们所说的话，他们以为我们在编故事给他们听，另外，受文化水平和认知层次的限制，他们也根本听不懂量子计算机和可控核聚变之类的东西。最让我和曹皮皮感到懊恼的是，我们根本无从证明自己所说的一切，大量子已经不知所踪，泉子也已被葬在山脚，我们没有任何人证和物证。至于龙王庙里的那位放羊老汉，他同样起不了什么作用，他只是贪图钱财被泉子所利用，丝毫不知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