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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才的梦想（第1页）

u0014m多年以后，当佟宇坐在夕阳西下早已凋敝的街心公园，回忆过去那些如梦如幻的时光，才赫然发现，曾经抓紧、努力、奋斗的每一天只不过是为了迎接衰老的今日。

隔着岁月的烟尘，那个叫佟宇的幼儿、少年、青年，在夕阳里一步步向他走来，他们带着某种不可改变的执着与自信。“我懂得了这个世界”，“我能改变这个世界”，“我要创造一个世界”，他们这样说着，目不斜视地大踏步走向前方。彼时的他们并不知晓将来的某一天他们会在这里聚首、重叠，渐渐合体为一个历尽沧桑的中年人，在慵懒的夕阳里无力地坐着，那个中年人所能做的只有绵绵不绝的回想。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他创造过的无机生命，会从时空的缝隙中用力挤出来，从遥远的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一点点渗入他的脑海中，再现它们曾有的鲜活。

屋门一直反锁着，佟宇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半天了，正如他从5岁起就养成的这个习惯，许久都不发出一点儿声响。他的母亲站在门口听了听，只好把养胃汤又端回厨房。儿子埋头做科研的时候，就算天塌了下来也不能使他分心。

从小，佟宇就显得处处和别人不一样。他沉默寡言，很少主动和别人交流，但是看到某种精巧的器械或者一本数学书却能使他瞬间兴奋，像一条活泼的鱼跳进清澈的河水，全身心欢快地游弋起来。他可以静静地研究一个魔方，耐心地转来转去，待魔方复原后他还要观察很久，仿佛一定要观察出某种破绽才肯罢休。

6岁的时候他到外祖母家去做客，舅舅的博古架上摆着一架不停摇摆的“永动机”。这是一个由木制圆盘和上面固定着的8只向外伸出的钟摆组成的装置，只要给圆盘一点儿外力，这些钟摆便一个个从上到下开始晃动，圆盘也便一刻不停地转动着。

“舅舅，它真的能永远转下去吗？”佟宇好奇地问。

“当然了，永动机的原理就是这样的，只要给它一个初始的能量，机器就可以永远做功，要知道物理学是一门很奥妙的学问，非常有趣。”作为一个工厂工人，舅舅并不懂得多少物理知识，只是听卖家这么说过，“现炒现卖”地兜售给外甥，没想到佟宇却当了真。当晚，他执意要住在外祖母家，亲眼验证一下永动机是不是真的可以永动。母亲只好依了他，但是事实证明根本不需要那么长时间，没过一会儿，那架小机器便“偃旗息鼓”，停止了转动，恢复到不久前的静止状态。

“咦？怎么会停呢？不是永动机吗？”佟宇托着腮久久地凝视着这架小小的机器，反复琢磨着它的原理。

舅舅答不出，他只会人云亦云地重复那句永动机的概念，除此之外便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妈妈，我想认字，认了字就可以读书了。”6岁的佟宇对母亲说。那时候，他刚上小学，在这之前妈妈会抽时间教他几个字，比如自己的姓名，门口对联里几个常用的字，背几首唐诗宋词，讲几个成语故事之类的。但是这些已远远不能满足他的需要，他要认更多的字，那些字会比舅舅讲得更明白、更透彻。于是他每天都缠着妈妈，妈妈只好一有空就教他识字——笔画怎么写，读音和含义又是什么。没想到他居然一学就会，学过的生字过几天考他时，他依然记忆深刻，写得分毫不差，就连字的含义也讲得头头是道，而这期间他根本没有任何复习的过程。

“妈妈，你教的字太简单了，我要跟着字典学！”佟宇很不满意妈妈敷衍了事的态度，自作主张地改变了学习方式。他把家里的字典拿出来，翻开第一页，只让妈妈领着读两遍，讲解一下意思，然后就躲到一边去练习。舅舅家7岁的表哥还在转陀螺、看动画片、骑儿童车时，他已经以每天几十个字的速度学习了半本字典。

妈妈觉得很惊讶，像佟宇这么爱学习的孩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怕别人觉得蹊跷怪异，甚至不敢跟亲戚朋友提起。一个学龄前儿童完全没有沉迷于孩子们喜欢的简单游戏，而是有板有眼地学起了字典，像那些刻苦的高中生一样，这是要干什么呢？他哪来的动力？

直到有一天，佟宇忽然对妈妈说，“妈妈，可不可以带我去买些书？买那种讲道理的书。”讲道理的书？这句话出自几岁孩子的嘴里，显得有些诡异。惊愕之余妈妈又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是的，虽然年纪很小，但他的确已经具备了阅读的能力，这么多天突击般地识字，使他已经能够熟练地读报，并正确理解文中的意思了。作为家长，怎么能拒绝孩子的正当要求呢？

他们来到全市最大的书城，妈妈把他带到绘本和童书的专柜，那里的书最适合低龄儿童了。没想到佟宇只看了几眼便走开了，然后开始自己逛起来，最后当他抱着一撂书要求妈妈结账时，妈妈委实吓了一跳。《机械原理》《机械设计》《力学原理》《物理学入门》《机械设计手册》，这都是些什么书呀？又不是机械系大学生，更不是什么工程师，看的哪门子机械、物理专业的书？

“买这些书干什么？你看不懂的，这要等你长大，长得很大很大的时候，比如20岁时才能读懂。”妈妈小声对他说着，下意识地用手盖住书名，不希望引起别人的注意，6岁的孩子买这种书会被人当成怪物吧！

“不，一定要买，看了这些书就能知道永动机为什么不动了，我努力识字就是为了看懂它们。”佟宇扬起小小的脸，坚定地说，似乎谁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好吧！”妈妈屈服了，抱着那堆“天书”回了家。这时她才意识到儿子的计划性如此明确。舅舅的永动机激起了他破解“永动机为什么会停止转动”的疑问，为了弄清这个疑问他开始认字，以期读懂那些书。这俨然如逻辑分明的推理，由A推导出B，再由B推导出C，这样目标明确、计划严谨、方向清晰的设计，不要说一个孩子，就是成人也未必能做到，而且整个实施过程有条不紊，自律严格，这头脑、这方法，令人愕然。

“我儿子比同龄人聪明多了！”妈妈在心底里惊呼着。一方面她很兴奋，因为望子成龙几乎是每个家长的愿望。但另一方面，她又不由得有些忧虑。如果像邻居的孩子那样，正常上学，成绩中等，不出色也不落后或许才是一种喜闻乐见的幸福，过于早慧是一件好事吗？会不会承受与年龄不符的压力？正如世人皆知的伤仲永的典故啊！

但不管怎样，聪明总比愚笨好吧！妈妈这样安慰着自己。喜欢看书就让他看，反正也不是坏事。妈妈没有阻拦，但也没有特别鼓励，而是任孩子自由发展，她能做的，只是为他提供良好的生活环境与尽可能充足的衣食而已。至于未来，就听凭上天的安排吧！

一楼住着一位幼儿园老师，极有耐心、极其文雅的样子，说话慢条斯理、和风细雨，对于孩子的早期教育更是头头是道，妈妈非常希望佟宇能够多和这个阿姨在一起，常常特意带他去楼下玩儿，制造偶遇机会。但佟宇似乎早就看出妈妈的用心，他不喜欢这位阿姨，反而对6楼50多岁的严教授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严教授为人清高古板，很少和邻居们打招呼，总是板着脸，一副谁都欠他钱不还的样子，他教的课也是和他一样古板的大学物理，令人望而生畏。但是佟宇偏偏跟他合得来，虽然佟宇性格内向，却偏偏一见到严教授便开朗了很多，两个人在屋里嘀嘀咕咕说很久，以至妈妈只好让他在那儿，自己回家做家务去了。

“你儿子不是普通人，也许就是未来的爱因斯坦或者牛顿，要好好教育他，千万别白瞎了这么好的苗子。我给他测过智商，未必十分严谨，但他已经达到了157，属于天才之列。”严教授一本正经地对佟宇妈妈说，他的措辞似乎有些夸张，但那严肃的神情又让人感觉不是在开玩笑。妈妈尴尬地笑笑，儿子就算有点小聪明，也总不至于达到那种程度吧！丈夫早早去世，她和儿子一直挤在逼仄的老旧单元楼里，数着手里微薄的工资精打细算地过日子，这样的环境怎么可能培养出牛顿、爱因斯坦呢？

但是佟宇买书的欲望却像核弹爆炸后升起的蘑菇云一样，不可遏制地爆发了。带他逛街时，他从不多看一眼孩子们大都喜欢的玩具专柜，而是拉着妈妈到书店，认认真真地选书、买书——轻车熟路又极有耐心。这些书往往是物理、化学、数学、计算机方面的，普通成年人看着如同天书，毫无趣味，不知道他一个几岁的孩子怎么会感兴趣。但妈妈无法阻止他的执拗，他倒很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喜欢的书说什么也要买到，否则就一直把脸沉得像6月的阴天，令人压抑难耐。

妈妈只好做出让步，家里的花销除给佟宇交学费、必要的生活费开支、水电煤气物业费支出之外差不多全部用来买书，而其他的花销已经压低到了极限。但很快，佟宇的卧室便放不下这些书了，书又侵占了妈妈的卧室与客厅。有客人来时，她很怕对方看到这些书问来问去，有时会谎称是丈夫生前喜欢的，所以没有丢弃。佟宇完全不在乎，只要让他和这些书在一起，便能长久地、安安静静地坐着，一页页仔细研究。那份沉静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符，给人某种滑稽和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有某种巨大的力量支撑他做出超越常规的事。但偶尔他又会觉得理所当然，当他避开世间的纷扰，专心致志埋头在那些书中时，妈妈觉得他有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他能够一直走进这个世界的深处，透过表象一点点地参透事物隐秘的本质。

某一天佟宇忽然闹着去外祖母家，说有话要跟舅舅讲。正值盛夏，舅舅坐在院里和人下棋，胖胖的身体如同一座小山，汗水沿着额头、脖颈四下流淌下来，手里的蒲扇挥舞得风雨不透，罩住全身，但炎热依然热烈地包围着他，使他无处躲藏。

刚一进院，佟宇便径直走到舅舅跟前。

“舅舅，告诉你一件事：永动机是骗人的，世界上不可能有永动机，因为它违反了能量守恒定律和热力学定律，施力后物体的转动不过是短暂的惯性造成的，就算阻力再小也不可能永动，世界上不会有违背规律的发明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