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日,郭带着翟岩民来到息烽集中营,大门口,一天来一直没有多说什么的翟岩民终于忍不住了,说道:“从日伪手里侥幸逃出一条命,一路上又历经千难万险,以为回到重庆就算是回到家里。谁知道……我就是搞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早知道……”
郭拉下脸来训道:“早知道?早知道了,你想干什么?投降日本人?这话就此为止,不准再说了。否则……你也进去和周站长作伴去!”翟岩民心中不满,却不敢再说。
办理了探视手续,郭被警卫带到一件简陋的接见室里,看守公事公办的说道:“你带来的物品有些不合格,尤其是食品,不能往里面送。念你是初犯,就不没收了,一会你去门口领回去。探视时间十五分钟。”
阎王好见小鬼难求,郭不愿多事,答了一句:“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半个小时之后,只听有人在门口喊道:“报告长官,75491号到!”
看守说道:“进来。”
周成斌带着手铐,穿着一身半旧的土灰色再生布囚服,走了进来。不到十五平米的接见室被一道铁栅栏从中间一分为二,探视的人这一边还有两张木凳子,犯人待的那边空空如也。郭从木凳上起身走到铁栅栏前边,问道:“你还好吧?你的手怎么了?”周成斌的双手布满了一道道细细的血痕。
周成斌很平静的答道:“我还好,你怎么来了?听阿林说你最近特别忙,这里又这么远,没必要来看我。你说我这手啊?没事,集中营里分配我和其他犯人一起劈竹子,我以前没干过这活,估计过几天习惯了就好了。这样也好,万一从轻发落,关几年出去了,可以做个篾匠,多了一门谋生的手艺,”
翟岩民侧身悄悄拭泪。郭瞪了他一眼,没功夫搭理他。又对周成斌说道:“你要想开一点,戴老板也是在气头上。本想和监狱长。看守长说说,毛先生说还是算了,你受点罪,没准戴老板这口气消的就快点。你也是,李智勇的事,你就不该提,最起码不应该那个时候提。”
“我知道,军法无情,我有思想准备,但是该说的话,我还得说,否则我的良心不安。”
郭长叹一声,看了看表,抓紧时间捡要紧的话说:“你最好写份认罪书,越诚恳越好,李智勇的事……千万别提了。毛先生答应后天派他的秘书来探视,你交给他,他替你转呈。你自己多保重,别惦记民子,我会安顿照顾他。想给你送点吃的,这里有规矩不接受外面的食品。”
周成斌安慰道:“我知道了,你别担心,这里吃的饱……”本想说吃得饱,住的也还好这样的话安慰郭,又想起郭也曾被关在这里,里面是一种什么状况瞒得了别人瞒不住郭,就住了口。
郭无奈的苦笑:“好,我先走了。”
两天后,认罪悔过书交了上去,又过了一天,三月二十四日下午,戴笠的侍卫从集中营里提走了周成斌,临出门前,周成斌要求道:“能不能让我换身衣服?整理一下军容?这个样子,去见戴老板,似乎不太好吧?”
那名侍卫和周成斌是旧识,曾经跟过他两年,很敬重佩服周成斌的身手人品,看四下无人,低声说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你现在的模样越落魄,老板的气消得越快。不是我说你:老板的脾气别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的最清楚。最恨叛徒。就说你吧,执行过多少次锄奸任务?你也别抱怨了,这也就是你,老板再动怒,也留着几分情面,加上毛先生为你说请,上海站又亟需重建。换了别人,三五年的牢狱之灾,那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的事。”
周成斌一直想重返上海,听了这番话,心里大概有了底。他答道:“谢谢你,兄弟。”
军统局本部,看着衣冠不整、形容憔悴的周成斌规规矩矩的站在面前听候发落,带着手铐的双手全是一道道的血痕,新伤压着旧伤。戴笠不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几天想通了吗?”
“是,属下罪该该死,辜负了老板您的期许和栽培。请您法外开恩,给属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命令属下重返上海,亲手制裁胆敢背叛国家、叛变组织的叛徒,重建上海站。若能侥幸活着回来,成斌待罪狱门,听凭军法家法制裁。”
戴笠点了点头:“这才是,我知道李智勇是你一手提携起来的,可是他没有经受住考验,出卖了组织,就是军统不共戴天的敌人。你袒护他,对得起因他变节死去的烈士们吗?八十六号发来密电,李智勇下落不明,阮波加入了影佐祯昭为首的特务机关,杨爽死于酷刑。今天是三月二十四日,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除掉阮波,以儆效尤。并查找李智勇的下落,一旦找到,格杀勿论!”
“是,请戴老板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你记住:治乱世需用重典,对敌人绝不能心慈手软。我命令你暂时以特派员的身份重返上海,执行锄奸任务,更重要的是重组上海站。明白了吗?”
“是。谢谢戴老板的回护栽培,属下马上出发。”
戴笠起身走到周成斌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成斌啊,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心腹,责己严,待人宽,方能服众。你要竭力奉公、谨慎从事,不要给我丢脸。去吧,自己也要多保重。先去见见齐五,具体工作他会安排。”
周成斌见到毛人凤,接受完任务。毛人凤说道:“二十四名派遣去上海的特工已于两日前分两批出发了。其中一批带队的叫陈劲松,是你原来的部下,也是你目前的助手。我已经严令他们必须无条件服从你的领导。你去总务处领取二十根金条的活动经费。明日凌晨就出发吧。”
说到这里,毛人凤突然笑道:“郭还破天荒的主动支援了一部大功率电台。他和任何人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偏偏和你交情不错。你可能还不知道,知道你被围,郭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设计了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听完前因后果,周成斌感念于心,却不敢将调虎离山的功劳归于郭,立正答道:“这都是毛先生对属下的爱护,要感谢也要首先感谢您。属下还有一件事需要请示:是否可以启动神针?”
毛人凤很痛快的答应:“可以,但是要再等一个月。五月一日,我会命令神针主动和你联系。还有,我命令戴如重建第三纵队,有一笔经费,也是二十根金条,你带给他。他会去上海主动和你联系。”
“是,请毛先生放心,属下已经不再是上海站的站长了,不会插手干涉第三纵队的工作。”
毛人凤笑道:“成斌啊,你误会了。我已经电告戴如继续接受你的领导。放开手干吧。我对你有信心。”
晚上,郭为他送行:“成斌,你的行踪是机密,也没法请别人,就咱们兄弟两个,来,喝杯酒。下次见面不定是什么时候了。最后到底是怎么处理你的?”
周成斌一口喝干,咳嗽了几下:“这四川大曲还是这么难以入口。暂停军籍、职务,以戴老板特派员的身份去上海执行任务,以观后效。也不知道我们以后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更不知道回来后会不会继续坐牢。不过我还是很感激戴老板,给我这么一个机会。再一次败于李士群之手,我实在是不甘心。”
郭安慰道:“什么军衔职务,等你完成任务,凯旋归来,戴老板一句话,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了。特派员?这个身份不错,只要有权调遣上海站的人,就行了。毛先生给你派人了吗?”
“安排了,六个小组二十四个人,已经于二十二日提前出发潜往上海。如果路上不出意外,会和我同时达到。戴如被任命为新的第三纵队队长,留在苏北了。文凯的死,我很难过。”
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的朋友不多,你我兄弟就不用说了。我和文凯相识未久,可是我们也算是好朋友。他那个人,厚道、义气。唉,有数的几次见面都是来去匆匆,没想到我们之间连好好相处几天都是奢望。知道他殉国,我心里……你就要走了,不说这个了,来,喝酒,为你壮行。”
几杯酒下肚,周成斌提到了一个郭没有想到的话题:“老郭,你找机会,和戴老板说说,把嫂夫人调回来,夫妻分开的时间太长了,不好。再说看你忙得,也需要有个人照顾。上海……也太危险。”
郭一愣,笑道:“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国家多难,个人的事,往后放放吧。越男现在是八十六号的助手。上海站风雨飘摇,这个时候再换人,等于是又给你增加负担。我再忙,也是在后方,总比你轻松得多。不说这个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杨爽……死了,你把刘林带走吧,这孩子电讯方面有点天赋,这半年长进不少。”
周成斌无法再说下去,听郭提到刘林,他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用,泽之兄弟两个都身处龙潭虎穴,刘林还是让他在重庆跟着你吧,你多费点心调教栽培。老郭,我今天听毛先生说了才知道,是你用调虎离山之计,调开了汪伪七十九团、九十三团,给了我们一线生机。我应该……”
没等周成斌这个“谢”字说出口,郭打断了他:“自家兄弟,一客气就显得生分了。何况我是为国效力,不是为了你,换了别人,我一样会这么做。来,我再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