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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第2页)

“老仲他到底出什么事了?右派右到哪了?”孙拉处至今没有想通。

“只不过说了几句真话而已。”舒远无奈地摇摇头。

“死人的事,他们安顿我了,不让给你说,县里有人写信给省委,被转回地委让严肃处理,结果有的被逮捕法办了,有的党员被开除了党籍。双庙有个农民找医生看病,医生说这个病好治,有两碗粥就好了,结果将这个医生也逮捕法办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舒远也怕给孙拉处带来麻烦,就打断了他的话。

饭是在乡政府的食堂吃的,舒远硬是把孙拉处给叫来了。桌上摆上了三菜一汤:炒芹菜,拌萝卜和腌白菜,外加一碗番薯汤。主食呢,则是两干一稀:几个高粱面方方,几个黑窝头,外加一碗稀粥。这等丰盛的饭只有来了重要客人食堂才能做,平时可是简约得很,大多数时间只有高粱面方方和一点稀稀的菜汤。坐到饭桌前,舒远拿出了一斤粮票,六角钱,并把它们分成了两个半斤,两个三角,放在饭桌上说,“这是我和老孙的伙食费,其他人的你们自己看吧,我可就不管了。”她的话一说出,在座陪同的公社管理委员会的两个主任、县上来的那个科长便都开始翻自己的衣兜。

大家纷纷掏出了粮票和钱,学着舒远的样子把它们放在了饭桌上,叫管后勤的乡干部来收走之后,除了孙拉处,便一个个地抢着说一些恭维舒远的拍马溜须话。舒远说,我在专署搞过“五反”运动,干部下乡的规矩她懂。随后大家开始吃饭。席间,舒远拿出了那期省报,让在座的一一传阅,她说,“这份报纸不知道你们看过没有?这是报道的咱双庙一个叫林中秋的四类分子,不简单啊!”

陶主任看了看报纸,马上说,“知道知道,这林中秋从前是双庙最大的地主,土改以来一贯表现比较好,前年,经本人申请自评,群众大会讨论,逐级审查,吸收到农业生产合作社了,现在给他订立了劳动立功赎罪计划,实行社管训,队考核,人人监督,林中秋在社会主义的改造下,转变很大呀!”

舒远听他介绍完情况,望了一圈大家,拿出了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她说,“我倒想去见识一下,看看报纸是不是夸大其词了?毛主席说得好,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嘛,如果真是那样,你们合作社改造地主分子的先进经验可以在全区推广。”

“好好,他吃住都在山上,吃完饭了我们带你去看他吧。”

“就不劳几位了,又不是去参观,去那么多人干什么?最近公社那么多工作任务,不要老围着我转了,就让老孙给我带个路就行了。”舒远不容置喙。

孙拉处私下里向小关主任从食堂里弄出了几个窝头和一碗番薯汤。然后他提着罐子,揣着窝头领着舒远爬上了山。

上到半山腰,他指着一棵槐树下一个简陋的窝棚说:“看!那就是林中秋的住处,原来住在庙里,后来公社把庙变成了农具仓库,他就在那里搭了个棚子,不过是夏天,住窝棚凉快得多。在庙里的时候,冬季地冻天寒,他就裹着油光光的黑棉袄,盖着小簸萁睡。”

舒远发现这个地方她并不陌生,这就是五龙山的飞鹰崖,四十年前,他和她就是在这里分开的。碎娃他就是从这里跳了下去的,看着这熟悉的地方,那一幕历历在目。“只要有羊在,鞭子总会响。你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的。”碎娃拿着她递给的那条红丝绦,将它挂在脖子上,攀着树木往下滑去。他把窝棚搭在这里,就是搭在了甜蜜的回忆和深深地怀念里。

舒远走过去,一推门,门是开着的,里面黑乎乎地,没有人,一块木板用几块土坯垫起来,上面铺满了麦草,看来是床了。孙拉处说:“一定是去放羊了,我们等等。”说着把罐子和窝头放在窝棚里的木板上。舒远把木椽钉成的门开到最大,尽可能让更多的阳光进来。

从窝棚里钻出来,舒远站在门口,她觉得从心灵到全身都一下子轻松自由了许多,这两天被几个人拥前拥后,她觉得很不自在。此时已是日影西斜,她看到太阳越过漠漠田畴,沉落在沟谷那边一脉青山的后边。金色的晚霞燃烧着,燃烧着半个西天,燃烧着连接天与地的隐隐青山。此时此刻,天地似乎分不出来了。晚霞移动着,爬上了老树斑驳的叶子。

一个女人孑然立在一座简陋残破的窝棚前面,她再怎么强大,也只能衬托出她的单薄、她的无依以及她的惹人怜惜。

不大功夫,山沟那边隐隐走来一个人,他的背弓着,腿有点蹒跚。他的背上斜插着一根放羊鞭子。高大的槐树恰好映在她的视线与晚霞之中,微风轻抚着树的叶子。她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他的髯髯胡须完全被晚霞抹上了金黄色,像一幅油画里的人物,从而使他的脸庞呈现出一种沧桑与荒芜。是他,林中秋!

当林中秋在她的注视里走到树跟前时,她发现他倏地僵在了那里。

她看到他的嘴角抽搐着。

他看到她的眼里滚动着一些晶亮的东西。

“书眉吗?”他的嗓音真的浑浊了,他真的老了。

“碎娃!”她真的是书眉,看看她的眼睛,她却像还是从前的那样。

“……三千弱水三生许诺,相约江湖,死生契阔浔阳远,荻花瑟,几度离索叹人世聚散,转瞬悲欢兴亡难却

黯然嗟叹,竟无语凝噎,山河破碎谁知我……”

谁在唱?书眉的嘴角动了动,她没有唱。碎娃的眼睛已深深地闭上了。他们都没有唱,这歌声飘散在他们的头顶,飘散在他们的心中,飘散在冥冥之中,成为联结他们的一种因缘。他拉住了书眉的右手,书眉感到他的手发烫、甚至在微微地抖动。

书眉看到了从前的碎娃,还是那件敞着怀的汗褂子,还是那高挽着裤腿的大裆裤子,还是那永远粘着泥土的脚板……“碎娃,你还是那个放羊娃,我梦中的放羊娃……”

“不,老了,走不动了……”

“还真是,胡子长了,白了,背也弯了!……”

“杏子吃不成了,烧玉米棒也啃不动了……”

“嗳,你等着,我给你端吃的去!”书眉从窝棚里进去,把那几个窝头和一碗菠菜汤端出来,“快点吃吧,这窝头不是很硬,你咬得动。”

碎娃瞅了瞅她,蹴在地上,抓起一个窝头吃起来。他吃得很香,一会儿就把一个消灭了。然后他端起菜汤,喝了一口。书眉默默地看着他,一阵心酸,她也蹴下来,从他的背上把羊鞭子轻轻地取了下来。碎娃抬起头,把碗递过来,“你喝?”书眉用手挡住,“我喝过了,我看着你喝。”碎娃真的饿极了,他不歇气得把四个窝头全部吃完,把汤喝干,连碗边上粘的菜叶子都舔尽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在这熟悉的五龙山上,他们两个都有一种时光迅速倒流的感觉。四十年过去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他们完全回到了初识的时候。他破衣烂衫,坐在草地,身边有一群羊。她举止优雅,穿戴整齐,脖颈洁白。

“我知道你要来。”碎娃突然咧嘴笑了。这笑分明就是少年时的碎娃纯真无邪的笑。“你猜我昨天去哪儿了?我上五龙山了,还摔了一跤,顺台阶上滚了下来,嘿嘿!……我找见了了痕师傅,他说放羊娃倒底还是放羊娃。书眉,我一直感到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现在梦才醒过来了。”

“碎娃,跟我走吧。我们去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离开这纷扰的环境,过我们安宁的日子,好不容易能够在一起了。““别说耍话!我跟你去做什么?……你这样想很危险,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高兴得不得了了。因为你我才顽强地活了下来,希望真是个好东西,他会让任何软弱的生命强大起来,每当艰难的时候,你的话就响在了我的耳边,碎娃,你一定要在。今天我就是来告诉你,你还有连文,我们还有雨晴,我们一定要团聚。今后不管有多大的事,就是天塌下来,我还想听你说,天塌下来好。这么多年,当我坚持不住的时候,我就会大喊,天塌下来好!你塌吧,我看你能塌到几时?碎娃,振作起来,等我回来,等雨晴回来!”

“碎娃,你不想想,你这么大年纪了,还给人放羊?五百多只啊!你不要命了?”

“五百多只?哪里有那么多,刚开始有一百只,最近天旱,又死了不少。”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你都上了报了,和毛主席的名字排在一起,嗳,报上可是说你给集体放了五百多只羊呢?……我带了报纸,我给你念念。”

碎娃凝望着晚霞在逐渐地褪色,夜幕悄悄地从天边拉起,一切开始显出一种庄严、肃穆来。书眉的声音在夜风中传递着,“……‘为了这群羊,我就是献出一切也心甘情愿’,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为了让羊吃到好草,他不知翻了多少山,走了多少路;为了让羊安好无恙,他不知有多少次被暴雨湿透,被冰雹打得浑身起了疙瘩。去年夏天的一个下午,羊群在五马沟里吃着肥美的水草。突然刮起一阵狂风,紧接着乌云翻滚而来,雷鸣电闪,雨如倾盆,羊群被惊散了。冯老汉知道这雨过后山洪马上就会到来,不尽快地把羊群赶到安全地方,后果将不堪设想。他不顾狂风暴雨,以老态之身扑上去抢拦惊羊。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当他把羊刚刚赶上山坡时,山沟里已流下来齐腰深的洪水。这时发现三只羊被卷进了洪水,冯老汉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水大流急,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洪水冲倒,可他一次又一次地挺立起来。经过一个小时与洪水搏斗,终于把羊抱到了山坡上,他还脱下自己的上衣盖在羊的身上。当队长和社员们赶来时,羊都已安闲地吃着草。他们看到冯老汉满身划破了,全是血口子……天黑了,看不清了,后面还有好多呢。”

“除了抢救羊是真的,别的都是你们制造的‘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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